“果然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是在微笑着——这样矛盾的反应愈发扩大了我心中的不安感。
“除了陈皮之外,还额外加了甘梅。这样的配方风味实在是非常奇怪,据我所知,也只有她喜欢这么吃,我也只做给她吃过。”
他轻轻搁下手中的分茶器,用一旁的干净手帕擦净指尖的水珠,再次抬头看向我时,眉宇间的情绪淡了几分。
明明对于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完全没有头绪,但是在与烛台切对上视线的刹那,我心中隐约浮起不妙的预感。
“……除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次,在长船旧邸的时候,我不小心弄混了配方,把那份调味奇怪的练切果子送给你吃了。实休哥,你还记得么?因为当时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失礼了,所以我暗自耿耿于怀了很久呢。”
“嗯,我记得,所以呢?”
“所以?”
他扯了扯唇角,眼神里却看不出什么笑意。
“她是个很好养活、又爱惜食物的孩子,好吃的东西会多吃点,但是面对不合口味的食物也能吃得干干净净,更不会特意去记住烹饪里这些琐碎的细节。所以,我没有想到实休哥竟然还记得这份配方。”
“虽然我的猜想看起来非常荒谬,但是想来,如果是实休哥的话,好像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实休哥,在很早之前,在旧邸的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在觊觎我的妹妹了吧?”
在我的头颅之上垂悬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无声地坠落下来,将我牢牢地钉在了审判台上。
我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指控近乎无法反驳——我当然可以为自己辩护,说我在最初的时候向烛台切打听他的妹妹,仅仅是出于好奇;将他所透露的那些属于她的生活细节记忆得那样深刻,也只是由于某种新鲜感引发的牵挂与在意。但是在我终于有机会与她见面、终于能够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时候,从那一刻起,那些曾经被我精心编织出的理由都已经统统变质、剥落,暴露出内里最晦暗、最不可被人所知的本质:
没错,我一直渴望着她,从很早很早的那个时刻开始。
漫长的沉默后,烛台切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实休哥?”
“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心。”
出于某种莫名的抗争心态,我还是有些艰涩地开口解释:“光忠家没有妹妹,旧邸里也没有比我们小的女孩子,我只是好奇。”
“哦?是么?”
“确实如此,真要说对她产生什么额外的情感的话,大约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我刚入职和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准确的来说,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
烛台切微微挑起眉毛。“但是我没记错的话,实休哥是在大约一个多月前才和她告白的。”
“嗯,毕竟当时我也很犹豫,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也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
话至此处,我隐约察觉到烛台切话语中不悦的来源。
“……烛台切,你是因为我和她的恋爱关系而感到不满吗?想来也是,毕竟是作为她的兄长这样的身份,大概怎样都不会觉得愉快吧。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非常抱歉。”
“她的兄长……吗?”
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似乎只是在观察茶汤的色泽。
“实休哥是这样看待我的吗?还是说,实休哥是这样一厢情愿地说服自己的呢?”
“难道不是这样吗?毕竟不论是你还是她,都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有这样的认知,也无可厚非吧。”
烛台切只是抬起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我
“实休哥,你真的一直认为如此吗?如果你真的只将我视作她的兄长,那又为什么会在向她告白之前因为不确定我的想法而犹豫那么久?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想要她离开我的身边呢?”
他轻声提醒道:“前些时候,她无意间和我透露过——一开始由你提出的同居请求是希望她搬到你的住处。是她觉得太远不愿意搬家,你才选择搬过来的。”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显出几分锐意——比起平日里温和的模样,现在的烛台切光忠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要将我试图伪饰遮掩的卑劣心意彻底地斩断、剖开。
“实休哥,你真的、真的,只是将我视作她的兄长,而不是一名有潜在威胁的异性吗?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纯粹的兄长友爱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做出这样的推测呢?”
我为自己编织的虚假幻梦,终究被这把剑彻彻底底地斩破。那些被深埋于心底的、污浊不堪的、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接纳的真实,早就已经无处可逃,明晃晃地暴露在那只金色的眼眸之下。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实休哥。”
我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恼怒、慌乱、不安、愧疚……直到漫长的沉默尽头,脑海中动荡如潮水的凌乱思绪彻底退去,竟然生出一种有“原来如此”的释然。
“所以,你喜欢她。”
“是的,正是你现在所认知的那种喜欢,实休哥。”
“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呢?”
“真是个尖锐的问题啊。”烛台切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冲我笑了笑。“在这方面我确实是太过迟钝了,大约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我明白了。”
我仰头喝尽杯中的茶水。冷掉的玉露茶已经过了最佳赏味温度,在舌根泛起微涩的苦意。
“你喜欢她——是啊,你说的没错,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一厢情愿地用偏颇的证据说服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完全相反的结论罢了……但是,烛台切,至少我还是遵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了告白的决定。如果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也没有办法以正确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话,责怪我捷足先登又有什么意义呢?”
烛台切沉默地听着我的辩驳。
他又一次垂下眼睫,不再看着我,只是专心地拎着水壶,向茶器中注入温度合适的热水,开始泡第二次茶。我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望着他动作熟练地倒茶、分茶,罕见地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没错,犹豫不决,错失良机,这点是我的问题,我从不否认。”
他把第二杯茶推到我的面前,再次低声开口。“但是,实休哥,你不会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存在啊——实休哥,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一点么?只要我还在住在她的楼上,只要我们还互相持留着对方的钥匙,只要她还喜欢吃我做的饭,还会回忆起我和她曾经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只要她的心中还有我的位置,实休哥,你就不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爱着你一个人吗?你真的完全不会担心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厌倦了你,意识到我才是最熟悉、最值得信赖的那个人,不会担心她回到我的身边吗?”
“烛台切光忠。”
在他近乎诅咒般的恶劣话语中,我的心脏开始感受到被灼烧一般的疼痛。无名的火焰从心底涌起,我终于抑制不住地提高音量,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发问: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啊,你终于发现了,实休哥。”
他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中终于暴露出锋锐的敌意,明晃晃地冲我而来。
“严格来说,我也没做什么不合理的事情。既然被捷足先登了,我就尝试着补足了一下进度而已,只是没想到一不小心让她逃走了。如你刚才所见,我现在正在寻找她可能去了哪里——她已经带走了当季的衣服和行李箱,储物柜里易**的食物也被清理过了,大约有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啊,对了,还有这个,被她留在了客厅茶几上。我原本想拿走的,但是后来又想了想,还是觉得那样做有点不太帅气了。”
烛台切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物件,递到我的眼前——小小的、印着烫金花纹的黑丝绒盒子。我从他手中接过打开,看见了那枚熟悉的戒指。
那是我和她一起在商场的柜台里挑选的对戒,戒圈上雕刻着精巧的“L'amour de ma vie”,镶嵌其中的碎钻闪烁着华美动人的光彩。多么讽刺啊,相配的那枚男戒正我的左手中指上,而与之交相辉映的另一枚,此刻却不在我所挚爱之人的指尖。
我彻底明白了,烛台切光忠,我的弟弟,他到底做了什么,也完全知晓了她离开此处的原因。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我伸出手扯住了烛台切的衣领。
案几上的茶杯在剧烈的冲撞中颠簸了一下,落在了地上,倾洒出的茶汤在地毯上洇出凌乱的湿痕,但是已经无人在意这一片狼籍了。
除了少年时期在本家接受武道训练,我还从未做过打架斗殴这样粗暴无礼的事情——在拽住他的领口的那一刻,脑海中属于理智的那根弦骤然绷紧,勉强阻止了我打算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烛台切仍然被我拽着领口。他似乎毫无抵抗意识,甚至有点从容地冲我笑了笑。
“实休哥,真的不打算揍我一顿吗?毕竟对于你来说,这样的事情似乎确实有点过分。”
他平静的语气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迅速熄灭了我的怒意。于是在下一刻,我猛然洞悉了他的目的——如果我真的选择在此刻使用武力来宣泄愤怒,那么这也意味着借由此种形式,我已经将迄今为止与他之间的积怨一笔勾销。从此往后,我们就真的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不再有谁先来、谁后到的说法。
纵使长船氏一贯秉持着放任主义式的亲缘观念,作为同属于光忠一脉的兄弟,我们之间依然存在着这样不必言说的默契。
逼迫我不得不承认那些不堪的真实、激怒我动手,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把我从“恋人”的先手位置拉下来,从而达成能够与我平等竞争的局面。意识到这一点,我缓缓松开了手。
烛台切显然意识到了我的动作中暗含的抵触与抗议。他看起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抬手整了整被我扯得凌乱的领口——方才我用了点力气,不小心将他衣领处最上部的纽扣扯开。
在他捏住领口纽扣的时候,我的余光瞥见他的锁骨处隐约有一道红色的痕迹——那是一个牙印,我下意识反应过来,是一个浅浅的、我所非常熟悉的咬痕。
我的恋人有一个无意识的小习惯——在我无法自持而过于放纵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我,试图用这种并没有什么分量的疼痛阻止我继续对她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那些并不能有效发挥作用、甚至于有些过分可爱的凌乱齿痕,通常会留在我的肩膀或者锁骨上。那是在相视拥抱的时候,她的嘴唇更容易触碰到的位置。
在意识彻底回笼的下一秒,我的拳头终于毫不留情地落在烛台切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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