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
?似乎没见过花哭,哭一个
从雷城回来以后,医生告诉我,我的肺病并没有好,但病情稳定了不少。
我泡着脚,听胖子在旁边絮叨,小哥靠着窗沿看雨,偶尔施舍他一句嗯,厨房被瞎子弄出阵阵叮铃哐啷的动静。
我躺在躺椅上,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天,我浸泡在金色棺液里,得知了许多过去无解的秘密,这其中,就有一个是关于解雨臣的。自那时起,每次一闭上眼,我就老是做梦,那个场景在我的梦境里反复上演。
那梦里也在下着雨,一如此刻,梦的场景很单一,是小花的四合院,梦的开头,往往是他坐在阁楼里的藤椅上看着外面的雨,我的视角是他的背影。
接着,我会慢慢往前挪动,直到看见他的侧脸、他的正面,从侧脸开始,我就能开始看到他眼睛里的水光,到完全挪到他对面的时候,就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以及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之后我就会被完全钉在那,挪动不了一步,直到他脸上的泪被完全风干为止。
这个场面其实是很荒诞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小花哭的样子,连小时候都没有过。虽然我们两个有很多相似的经历,可底层的性格逻辑是完全不同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在面对相同的一件事时大概率会采用截然相反的做法。
我不是说小花不能哭,或者不该哭,可无论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不自抑,哭泣往往代表着情绪失控,小花是非常理性的人,我自问做不到像他那样,面对情绪这件事时也是如此,也许我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流泪,可他会吗?
我并不能确定,这场面带来的震惊让我几乎无法思考,我更想不通的是,究竟什么事能让他这样坐在阁楼里哭,而且哭得这么……凶?
我见过不少人哭泣时的样子,不论是在万分恐惧下的屁滚尿流、极度悲痛下的大声嘶吼、还是心如死灰的喑哑呜咽,我都见过,可却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毫不夸张地说,那泪珠子真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如果当年琼瑶阿姨看见小花哭的样子会不会钦点他去拍哭戏?
我的脑子总是不合时宜地想到奇怪的地方去,这其实也是我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当大脑信息过载的时候,我就会开始走神。
脚上一烫,我支起上半身看了一眼,见是胖子在加热水,便又躺了回去。
在梦里,小花的样子和现在更接近,所以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远,而雷城幻境里的事情都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所以应该是在去雷城之前。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我长出了口气,为自己迫切想探究解雨臣究竟为什么而哭的窥私欲感到可耻,又实在无法按捺住那点好奇心。现在已经很少有东西能激起我的好奇心了,这种久违的躁动感充斥着我的整个胸腔。
此刻小花正在里屋对账,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唉。
我起身,连脚也顾不上擦,便踩着凉拖上楼去了,还好现在是夏天,不然踩的就是棉拖,肯定要被胖子从楼下骂到楼上了,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水渍溅了一地。
将胖子骂我是水鬼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我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发呆。在雨声里,我又缓缓睡去。
雨水倾泻而下,我看了眼脚下,是那双滴着水的拖鞋,又抬起头,便看见昏暗的日光下,前方有道人影,那身影很熟悉,他坐在椅子上,正对着窗外。
是谁呢?
鬼使神差地,我迈起步子朝他走去,走到他身后时,我不由伸出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是一张挂满泪水的脸,皮肤莹白,眼尾通红,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低呼一声,大口喘息着从梦中醒来,额上的汗打湿了头发。嗓子干得厉害,我抹了把脸,就要下床找水喝,在挪动身体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首先是警惕,但随即想到楼下的那几个人,我又把心放下了,转过头朝散发热源的方向看去。
“做噩梦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实在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刚才会梦到他这件事。
见我不答,小花又道:“别想了,已经过去了。”
见我仍然神游天外,他又补充了句:“我没事,他们也没事。”
我这才抬起头,看到他身上各处包扎的纱布,脑海里又闪过他浑身是血不知生死的样子。想着想着,竟有些眼热。
他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有些慌乱,但还是扯出个笑容道:“看样子我的安慰起到了反效果。”
视线有些模糊了,他脸上的笑容和梦里的哭脸在我眼前重叠,我不由轻声道:“小花,你哭过吗?”
那笑容僵在脸上,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道:“怎么突然问这个?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这会儿还处在感叹人生的阶段。”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补充道:“没什么,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雨打梧桐叶。此时天光大亮着,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如同在雷城时,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拉住了我,背后是繁星似的冷光,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滴在我脸上的血。
听说古代有一种刑罚,叫作滴水刑,是将犯人固定住,在他的额头上方悬挂一桶水,水滴维持着相同的频率滴下,有时甚至会在额头上开一个小口,或者往水里撒盐。即使这些都不存在,只是单纯滴水,在视觉感受和行动能力完全被剥夺的情况下,犯人也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你不知道下一滴水什么时候落下,整个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
黑暗中,我悬挂在空中完全不得动弹的时候,当小花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额头上,我几乎快要被逼疯,也不知道胸口的窒息感是因为我和他的处境,还是单纯因为那颗子弹。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受刑的犯人也没什么区别。更别提我让他放手时,他却颤抖着手臂将我拉得更紧了,我的心脏几乎都快要停跳。
情绪是没有用的,我对自己道,既然你不肯放手,那我就擅自带着你殊死一搏了。在汪家首领猝不及防之下,我抢过他的匕首,隔断了小花的绳子,又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那时在想什么呢?
我笑了笑,好像是在想,如果能和小花死在一起也不错?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不过谁让你不肯放手,那我就把咱俩的命拴在一起了。
我回过神来,就见小花已经转过身子看着我,四目相对间,我突然多了一份固执和勇气:“虽然会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小花,你最近哭过吗?”
小花闻言,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沉思,他缓缓道:“你在雷城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点点头,道:“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你。”
“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我看着他,等着那份期待已久的答案。
“一个月前,刚知道你病情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没救了,准备哭一场然后给你准备后事,想着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看在你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就是摘星星凿月亮我也给你办了。直到后来二叔联系我,我才决定跟他们一起做最后的尝试。”
我手有些抖,按住心口,大口喘着气,小花连忙走过来,递了杯水给我,说:“我们这帮人好不容易给你捞回来的,你可别一个激动厥过去了。”
我灌了几口水,终于缓过劲儿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末了,还是他打破沉默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但我也不想逼你,你完全可以慢慢考虑这件事,但现在,我就是想问你一句——”
他说到这,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那天,要是瞎子没接住我,或者哑巴张没接住你,或者他们俩都没接住我们……”
“那死在一起也不错。”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他点点头,说:“你就没想过,万一我还不想死呢?”
我无辜道:“你不乐意?”
他看着我,半晌,我也绷不住了,两个人便笑起来,我咳嗽了几声,又拿过杯子喝了口水。
小花认真道:“吴邪,你多活几年,行么?”
“放心吧,我死之前肯定给你一个答案,实在不行我写遗嘱里,到时候让王盟当着大伙面念出来。”
小花知道我在打趣他,不过他没有搭腔,只是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不敢抬头看他。我知道,他拼了命地救我,还有楼下那帮人,不过是希望我好好活着罢了。
“吃饭了!”
我听见胖子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于是一个骨折一个烂肺的两个病号相互搀扶着下楼去。
他腿脚不方便,下楼梯时有些吃力,但仍然坚持搀扶着我,好让我省些力气,如同当年他吃力地爬上花坛,为我升起篝火取暖时一样。
我突然不想再犹豫了,借着他的力踏下最后一阶楼梯后,我对他轻声道:“欠你的方糖饼,我赔给你吧。”
我听见胖子的催促声,但我没有理会,闭着眼去吻解雨臣,或者说是撕咬更恰当,他愣了两秒后也对着我啃起来。
要不是解家人长得好看,我也长得还行,我估计那场面会更加惨不忍睹,因为我听见了胖子的低骂声,以及瞎子起哄的口哨。
我发誓不会再抢你的方糖饼,相信你也会原谅我擅自割断你的绳子。余生或许不长,但我们还有时间一起听很多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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