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地板轻微震动。明显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打破走廊一向的安静。姜宁脚步一顿，立刻赶到203室门口，声音是从这间房里传出。
屋子里布置成病房的样式，地上躺着人，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挣扎着想要起来，小姚正勉力按住他。
放眼望去，那人脸色呈现奇异的青灰色，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大张着嘴努力呼吸，好像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他羸瘦不堪，全身只剩皮包骨，四肢弯折成怪异的模样，只消一眼，生理心理便产生双重不适。
这就是所谓的“患者”么？
“你先冷静点！”小姚努力拉拽他，想把人搬回床，可惜她力气太小。
姜宁适时出声：“需要帮忙吗？”
小姚转头，见她如见救星，满脸感动：“太需要了姜宁教授！”
姜宁三步并两步接近患者，强行压制他的肩膀。有力无处使，患者挣扎得更厉害。看着小姚取出针筒，镇定药物流入血管，她手下的反抗越来越小。
“谢谢教授。”小姚坐在地上休息了会儿，捡起床脚的记录册。她爬起来拍拍衣服后摆，“您放心去工作，这里我来就行。”
“好，再有情况记得叫人帮忙，不要硬抗。”
“嗯嗯好。”小姚忙不迭点头。
姜宁摆摆手走出房间，穿过走廊到达研究室。今天的人数格外齐，师兄也在，甫一进去，所有人的眼光全落在她身上。师兄挑眉直视她，想来已经清楚前因后果。许教授正襟危坐，微微昂起头，但眼神有些闪躲，不太愿意与她对视。
迎着众人期待或挑剔的目光，姜宁径直来到许教授面前，一叠信纸递放到他的工位上。
“我承诺的答复，许……教授可以看看。”
随即她走到占据半面墙的黑板前自顾自写写画画。开始众人对纸上内容兴趣颇高，围着许教授的工位人头攒动，你一言我一语的读出声来，后来又逐渐被姜宁吸引了注意。
“这是我读完最后一份档案后产生的疑问。很多档案处于‘封存’状态，包括刚才我见到小姚负责的患者，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因此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当下研究正在原地踏步？以及，我看不到病状源头的记录。”
涉及专业领域，姜宁向来直言不讳。此话一出，犹如细针扎破气球，爆炸的声响惊动众人，实际上他们一直维持先前的发现，很久没有更进一步了。但没有人敢直接承认，上百例稀有病症同时聚集在这里，不少人隐隐察觉这项研究可能不止寻找治疗手段那么单纯。
江华春踱出人群，赞同道：“姜宁教授果然敏锐。你的推断不错，病症源头的确没有记入档案，因为病源其实是一种虫子。”
“虫子？”
姜宁面色稍异，等待他的下文。
“是的，我们姑且把它当作一种寄生虫。影像显示几乎所有患者脑部都存在小片阴影区域，它在大脑中生存，与人体构建共生关系。我们采取过许多方式，自然死亡或者将它取出，很不幸，患者俱在第二天失去生命体征。”
江华春的话引导众人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尝试把它植入动物大脑，健康的动物患上类似病症，存活时间不到一个星期。”
“我们认为这种寄生虫导致了血液病变，人类大脑则是最适宜它们生长的环境。”
遗憾的是，现有医学手段无法治愈他们，哪怕这里拥有最高端的医疗器械。
“接下来我们准备利用抑制生物活性的方式延长患者生命，尽力争取时间。”
“抑制活性？”姜宁推了推眼镜，“具体如何抑制？”
“这就留待日后姜宁教授和我们一起攻克难关了，”江华春卖了个关子，环顾四周，正色道，“现在，让我们正式欢迎姜宁同志！”
他带头鼓掌，众人纷纷加入短暂学术交流后的欢迎会。
“诶，大伙儿今天都有空吧？咱们晚上一起去食堂聚个餐庆祝庆祝啊！我请客！”有人拍了拍胸口，朗声提议。
“好呀好呀！我赞成！姜宁教授一起来嘛——”他身边的女生笑嘻嘻地积极响应。
“之前是咱们怠慢，这会儿你千万别拒绝，给大伙个机会好好补偿补偿你……”
气氛一时松快。
回归生活话题，姜宁又变回寡言少语的性格，面对众人热情邀请，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有啥想吃的，我提前跟灶头大叔说，”小钟，那个最先响应的女生最后拍板，转头殷切问道，“姜宁教授喜欢吃啥？有没有忌口的？”
姜宁使出惯用套路:“我都可以。”
“这怎么行？教授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啊，说一个嘛，求你了——”
实在应付不来死缠烂打的招数，她只好胡乱说了一个。
“好，我记得了，等会儿就去食堂。你们呢？”
大伙一溜报着菜名，提出请客的男生一边作出各种夸张表情搞怪道：“不是吧？你们真不客气啊！这是要吃垮我啊？”
众人被他逗笑，小钟更是幸灾乐祸：“今儿大伙儿就狠狠宰你一顿了！谁让你每次报告交的最晚？”
“诶呦女侠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男生苦着脸告饶。
说笑间大伙儿各回工位继续工作。师兄过来拍了拍姜宁的肩膀，说道：“聚会我就不去了，老师那里需要我，祝你玩得开心。”
她试图逆转局面：“我也可以去照顾老师……”
师兄笑着拒绝，无视她控诉的目光，并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师兄在与不在的聚会于姜宁而言判若两会，她一下子泄了气。平日里一贯处事不惊，此刻倒没人看出她的局促，除了江华春。
他离得近，听见师兄妹交谈，加上姜宁的反应，不由好笑，劝慰道：“姜宁教授不用紧张，大家知道分寸的，之前许教授的话，我代他向你道歉，研究进展不顺他很烦恼，语气冲了些，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介意，”她抿了抿唇，“嗯……我很乐意跟他交流课题方面的事。”
他观察对方的脸色，没有不满之类的细微情绪，于是同她告离：“我还有事，晚上再聊？”
姜宁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正式参与课题后，师兄便脱手一些活交给她。
进入工作状态的姜宁身上有一种令人咋舌的“统治力”。一个下午时间，众人充分感受了她的行事风格。与江教授的如沐春风不同，原先因为进度停滞而懒散起来的态度立刻被姜宁压制下去，他们得苦思冥想才能答出那些角度刁钻的问题。
“姜宁教授，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有更好的答案，要不然过几天我再答复你？”
“好，我不着急。”
那人苦笑。就是因为你这句话才急啊！
“小姚，明天我跟你一起巡查？我想尽快熟悉那些患者。”
“哦，好的。”
好久不曾体验有压力的工作环境，众人听到饭点铃声还觉得一阵恍惚，明明没干多少事，却莫名其妙生出了疲惫感。
啊，解放了。
“走呀走呀！吃饭去吃饭去！”
小钟小喘着气推开门，催促里面众人。她下去跑食堂帮工去了，这会儿活力十足。
众人活动了下身体，换下脏污的白大褂，迎面吹上清凉的晚风，渐渐抛却工作相关的思绪。一路有说有笑，有人发现不远处的江华春，便朝他挥手招呼。看见大部队，他扬手，快步走来。
“工作能适应么？姜宁教授？”
“可以，大家更辛苦。”
小钟先一步道：“不辛苦不辛苦。”
众人默契的没有提起下午的工作，只是调侃道：“一下午都不在的人，你凑什么热闹啊？”
她嘿嘿一笑。
十几个人包下了半个食堂，一群年轻人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话题密的聊不完。不知道小钟怎么和灶头大叔沟通的，大叔送来自家酿的青稞酒，味道比副食店更香甜，连女生们都忍不住多喝了些。
职工来催过几遍，他们连声抱歉，恋恋不舍地相互扶持离开。姜宁酒量不好，尽管大家有意照顾她，也不免感觉酒劲上头，浑身醺醺然。
“姜宁？还能走吗？”
一片黑影在眼前晃了晃。她眯起眼睛，抓住黑影强行按下，绕过阻挡的“障碍”，继续稳当前行。
意识飘飘然，模糊听到某个声音含笑道：“看来是醉了。”
肩上轻轻落下一只手。
“我送你回……”
“江教授，还是我送师叔回去吧。”小梁从身后跑上来。他酒精过敏，自然滴酒不沾。
“那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江华春挑眉，收回手让开半身。
小梁托起姜宁的手肘，咧嘴笑道：“保证完成任务。”
师叔侄渐行渐远，夜晚的风裹挟着一丝寒意，电灯拉长他的影子，比例稍显怪异。
驻留片刻，瘦长的影子迈开步伐，向主楼悠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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