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张起灵的房间里。
彼时的初棠已然忘了没看完书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语气沉重道:“八岁之前,那孩子作为张家圣婴几乎受到了张家最优渥的待遇。但好景不长,八岁时,谎言被戳穿,他不再是张家圣婴,一夜之间跌落神坛,他被张家无情地抛弃,成为了张家弃子。”
话落,初棠仿佛又看见了百年前那场混乱的祭祀。
*
圣婴本想着,等明日去书阁的时候,再给书标注释。但他忘了明日是张家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藏书阁。
起初,祭祀还像往年一样有序不紊的进行着。一个半大的孩童端坐在祭坛之上,而台阶下跪满了人。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圣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所有人。倒不是他多冷漠,而是师傅曾教过他,身为圣婴,就是要高高在上,漠视一切。只有这样,他才配是张家的神。
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出来自己有什么特殊,也并不觉得自己是需要被张家人信奉的神明。
如此想着,他似乎听见,有人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什么三千年圣婴?屁的三千年圣婴!所谓长生,就是个骗局!龙纹石盒里的那个婴儿早就死了!现在坛上的这个,是族长他们调换的假货!你们全被骗了!”
愤愤不平的男声,粗犷有力,在大殿上一遍遍地回荡着。话语间的内容,却狠狠砸在了在场每一位张家人的心上,它像是一双大手无情地撕裂了张家人表面的和平与团结。
混乱由此爆发了。
就像书中写得那样,骗局被拆穿后,张家这个绵延数千年的家族变得四分五裂。也是在此刻,张起灵被栽培他的师傅背叛,千年圣婴沦为了张家弃子。
那时,初棠无声地陪在圣婴身边,她深知山巅上最圣洁的一抹雪,此后将会被这一群人无情地捻进污秽的泥潭之中,消磨殆尽。
*
思绪一瞬回转,初棠忽地又摇头。
“不,其实也算不上是完全的弃子。”说着,她的视线移向了青年裸露在外的手腕。
张起灵长年下墓,平常也都穿着长衣长裤。对于这种不常接触阳光的人来说,皮肤自然白皙。根根青色的血管被这冷白肤色衬得更加明显的。
这些鲜活跳动的血管,仿佛一座座青色山脉,山里面藏着滚烫涌动的岩浆。只要轻轻一划,岩浆便会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人人都有血液,但不是人人都有麒麟血。
初棠虽然不忍心,但她还是实话实说:“因为那孩子被张家人发现体内有麒麟血,能驱蚊虫,这对下墓的张家人来说是至宝。所以,他成了张家人的取血工具人。”
*
潮湿幽暗的偏房里,十岁的孩童蜷缩在角落,像只虚弱的幼兽默默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初棠蹲在他身边,摇头叹息。
自张起灵不是圣婴的一年时间里,往日里就看不惯他的其他张家孩子常常联合起来欺辱他。张起灵就算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每次都被揍得一身伤。
说起来,也是因为张起灵频繁受伤,竟误打误撞让张家人发现了他的血可以驱蚊虫,是张家最宝贵的麒麟血。就这样,他被一个张家男人收养,这才有了现在这个简陋的偏房住。
初棠不知道这对张起灵来说,算幸,还是算不幸。
养父于泥潭之中将他捞起,却仅为了取血驱虫,拿他当人形血罐子。
但张起灵本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你傻不傻啊。”初棠蹲在张起灵身边,语气颇为不满:“天天这么任他们取血,你也不是下凡的散血童子。”
吐槽了几句,初棠还是将手虚放在了张起灵的手臂上,接着有丝丝缕缕的白气涌出。
这是初棠的偶然发现的技能——治疗,但如今她的体力,远不如百年后充裕。
随着体力的消耗,初棠感觉到了熟悉的疲倦感,她虚弱地倒了下去,临睡着前还不忘嘟囔:“唉,真是欠了你的了。疼都不会喊……”
而接下来便是初棠睡着后,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感觉到自己被取血的手臂渐渐不痛了,孩童慢慢睁开了双眼,并从臂弯间抬起了头。他如墨的瞳孔里暗流涌动,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看清了床上酣睡的少女。
那是一抹已经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的淡粉色。
他想着,如果少女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他可能就当自己体质特殊,痛感迟钝了。
不过很显然并不是。
他能看见,也能听见。他知道是少女在医治自己。虽然他不知道少女用了什么方法,但每次医治后少女都会睡一段时间。多次之后,他也总结了规律。自己受伤轻,她就睡得短,自己受伤重,她就睡得久。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能感觉到少女的善意和对他的爱护。
若说先前他还懊恼过为何自己能看见鬼魂,还被鬼魂缠上,如今却有了一份庆幸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孩童慢慢移动着僵硬的身体,躺在了少女身边。仿佛怕吵到少女般,他特地压低了声音回了句:“知道了。”
——会喊疼的。
夏夜晚风,屋里床榻上躺着的孩童幽幽地想,如果鬼魂能一辈子跟着他,就一辈子跟着他吧,别去转世投胎了。
如今的他已深陷泥潭,他可以不在意族人如何欺他、弃他和利用他,但是他知道,他得牢牢地,牢牢地抓住那尚存的唯一一丝温暖。
黑夜中,十岁的孩童伸出苍白但稚嫩的双手,飞蛾扑火般触碰了身侧近乎透明的太阳。
这一刻,初棠已然成为他的全部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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