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的汉语很一般,而我们一行人里除了小哥都不会藏语,在讲故事之前,喇嘛用藏语问过闷油瓶很短的一句话,我听不懂,却察觉到了粘稠的氛围,莫名的焦灼弥漫在心间。
闷油瓶回头看了一眼我们,我不知道怎样形容他的神色,他的表情变化并不比碰到棘手的粽子时大,我却知道他在做很大的一个决定。
他没有回答,只是冲喇嘛点了点头。
连比划带猜测,我们从喇嘛那里了解到了他和闷油瓶初遇的情况。那时候他以为小哥只是来歇脚,聊过后才发觉这并不是巧合,每一代重名的德仁喇嘛仿佛是庙里的幽灵,十年等一只失忆重启的闷油瓶子。
更刺激的是,老喇嘛当年陪着闷油瓶找过了这里的一百二十七间房间,最后找到了最后一任德仁的尸体和一本笔记。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那笔记自然是还知道自己失忆流程的小哥给自己的保险,老喇嘛不声不响间已经派人将它取过来递给了小哥。
那是本厚实的笔记,纸张已经有些泛黄,翻动的时候会发出脆响,让人疑心它会不会被轻易损坏。
闷油瓶大概还要看很久,尤其这笔记对他意义非凡,一定是很重要耶很私密的东西,即便一路陪他来追寻身世的秘密而来,我也没有厚脸皮到要凑上去看他人生大事记的程度。
我尽量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找借口出去走走,给闷油瓶自己的空间。
与此同时,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综合考虑了战斗力之后,结果显而易见:我和小白出去,胖子在房间里这等闷油瓶看完笔记。
从不见天光的喇嘛庙里出来的时候,我被积雪反射晃得生理性流泪,结果小白憋了半天给我来了句“你这么多愁善感吗”。
蛤,听听,你特么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不由得怀疑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仔细看他神色,大概是觉得我是炸毛的兔子。
他甚至不觉得我是猫,因为猫好歹还有爪子,兔子呢?俩大板牙。
我已经懒得和这种非人类辩驳我是正常成年男性、甚至不算疏于运动的脆皮大学生的事实,没有意义。
把人丢在身后,我朝外边的庭院侧面走去,穿过了一个个天井。刚开始的时候是我在前,小白跟着我,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我们两个忽然就开始了莫名奇妙的竞争。
如果有人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大概会觉得很可笑吧,两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幼稚得像光屁股小孩,不仅在比较,甚至还要装X地不跑步前进,而是两条腿摆出残影,像竞走一样。
也不用别人笑,我自己都有点憋不住,忍到最后憋不不住笑出声,那口气就散了,最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呼吸间的白雾在空气中升腾。
好像有点岔气了,我捂着肚子大笑,看小白死装地转身,到了嘴边的俏皮话却被余光中的东西吸去了全部注意力。
“小哥?你怎么会在这,你看完笔记出来跑酷了?”我茫然地朝那个穿着冲锋衣的背影发问。
我确信这是小哥的背影,但很奇怪,我记得他虽然确实穿着一身我买的黑色雪地冲锋衣,款式细节确完全不同。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天井的石头上,四周都是积雪。
我被这情况搞得有些糊涂,忍着岔气地疼被本能吸引着绕到了正面,直到触碰到那粗糙的石头表面,我才明白那是一尊石雕。
我近乎下意识地开启了状态,无数的细节在我脑内成型:那是喜马拉雅山石雕刻出的简单石像,身体上轮廓粗糙到只有身形相似;那件冲锋衣价值不菲,是谁见到这石雕后心有感慨留下的,年代已经过意久远,甚至它原本也不是黑色的。
而耗费我大脑运力的最多的,是那张脸。
和身躯的粗糙相比,石雕的脸部精细程度简直算得上大师匠制,这部分一定是本来准备最先完成的。
在这种状态下,我能轻易从细节刻痕上看出小哥的表情和雕刻家的意图。小哥的脸其实好看得相当有特点,只是他太少做表情,又戴着兜帽。
可我发现,石像的这张脸是在哭。
这个事实让我甚至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一度怀疑起了这种超算一样的分析状态是不是也会有错误。但大脑的反馈依旧不变:闷油瓶坐在一块石头上,头低着,然后,他是在哭泣。
这怎么可能呢?在这之前,我甚至无法想象闷油瓶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何况是哭泣,哪怕七星鲁王宫他遍体鳞伤地摔下来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痛苦。
我和自己的大脑打了起来,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逼迫它分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闷油瓶……又为什么会哭?
失控就是从此刻开始的,除了思考,我对于这件事的好奇过于急迫了,电光火石间,我笨拙地试图和石像共情。
从小到大,只有二叔坚持说过我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情九匹牛都拉不回来,其他人似乎总觉得我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是个偶尔机灵的商人,但我知道,我二叔的判断再正确不过。
和石像共情,多么可笑的想法,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不会这么想,剩下那一个想了也未必做,只有我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我成功了。我没有等来魔法学院迟来的猫头鹰,但我看到了过去某个时间点的闷油瓶。
我忽然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也忘了我在哪,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有些模糊,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将我淹没的悲伤。
“妈妈……”我下意识地念着这个称呼。
什么东西能让石头一样的孩子变成活人?是母亲。可为什么,我们才刚见面,我才刚刚明白这些,你就要离开我了?
是块石头会更好吗?不会的,我宁愿从今往后都带着痛苦走下去,也不要再变为石头。
直到我被刺骨的冷意冻得直打哆嗦,我才恍惚间清醒过来,过了半刻才找回自己。
小白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表情,手上拿着个揉松散的巨大雪球砸向我。
我努力过了,可张开的嘴巴除了让我多吃两口雪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呸……呸,等一等,我已经醒了。”好容易把进嘴里的雪混合着话开的水吐出来,我哆嗦着拦住小白。
小白的动作停了,脸上的表情却没变:“我就没见过比你更邪门的家伙,你能不能把精神抗性分一点给你的身体,它在哭啊,哭你天赋点歪到张起灵他姥姥家了,你知不知道。”
说起来荒唐,但我的第一反应是:“你知道小哥姥姥是谁?”
呃,好吧,我承认我那时候状态有点梦游,但看着小白被我气到头顶快喷火,我还是有些,不,我非常心虚,笑得尽力无辜。
他只回敬了我一根中指:“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爬!”
我本能地拽住了他腰间的登山绳,刚才没注意,我现在大脑简直像被十台一节卡车来回碾压过的产物,不仅记忆零碎,还像刚被抢劫过的案发现场一样混乱。
往回走的路上,他似乎碎碎念了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却也任劳任怨地把我带回了喇嘛庙。
胖子正好带着闷油瓶走了出来,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我们两个回来时这不寻常的样子,胖子惊讶地问:“小白同志,凭你这水平不至于吧,小天真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像是傻了?”
闷油瓶靠近了我,微微皱眉说:“他还不能控制这份能力,你为什么要让他透支使用……”
事后据胖子说,他看见闷油瓶做了大概是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表情,整个人都被我搞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那些话是怎么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那大概是刚才和石雕情感共通的残余影响,见到他本人发作得更严重。
“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是这个狗屎的世界的错,别难过。”
闷油瓶看向了小白,他冷哼了声就往庭院中的石凳上一坐,地头看这石桌可真桌子。
胖子呢?他陷入了迷茫,看着小哥期待的目光,憋了半天说:“小天真说的对。”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羞耻到恨不得学小白往棺材里一躲不起,安祥地离开这个美丽世界。
这还不算完,胖子说我当时眼泪掉得像下雨。他第一次看到小哥那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要帮我擦眼泪,却又不敢使劲挣脱我的拥抱,想要跟我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笨拙地站在那,真的像块石头,表情却和那块石雕一样生动。
他对我说:“都过去了。”
但当时我沉浸在翻涌的情绪中,这样简短的话语不足以让我从那股情感的漩涡中脱身。
接手后半段讲述的小白说,我当时像只掉眼泪的小狗,死死扒着人不肯松手,胖子怎么说我都不肯撒手,只有闷油瓶说话的时候我才有反应。
在张起灵漫长的一生里,他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我这样的生物(我怀疑小白这里一直拿我当狗描述,这就是证据),他总是行路匆匆,好奇的人大多也没有能力和运气跟上他,更没有那份执着追逐他。
在没有人能告诉闷油瓶如何做的情况下,他缓慢地抬起了手,像我一样回抱,手在我后背轻拍。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脸红得恨不得直接昏过去了:“完蛋了,小哥肯定是被我吓跑了。”
是的,等我睡了一觉清醒过来的时候,闷油瓶又不见了。
小白瞥了我一眼说:“他才刚出发半小时,你要是想去追,现在走还来得及。”
追过去?开什么玩笑,来之前我倒是对小哥好奇到愿意追到墨脱,可现在好奇心被羞耻心打败了,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没有坑,借住民宿的被子也行,要不是小白还在,我可能会在床上打滚。
很难得,小白这次居然没有对我开嘲讽,离开之前他只对我说了一段话:“你以为张起灵是什么好好先生吗,不想要的他会推开,觉得麻烦他会把人打晕,你能追上来、能做到的,都是他默认的。”
“不,确切的来说……是他喜欢的。”
每天都在加班想辞职的作者:离了哥嫂爱情活不了一点。
写完翻原著自己被本传小狗可爱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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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闷油瓶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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