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寅时,按照中国的说法,这个时间是黎明时分,是吉时。
说通俗一点,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他们在黑夜里穿过几扇厚重的大门,离开正门的主体结构,来到了偏院,正对着泳池里的一具浮尸面面相觑。
她似乎也挺意外,站在原地思考了几十秒,才支使黑眼镜去折点长树枝过来捞尸。
泳池不大,池子里的水还算干净,在月光下反射着细碎的水光,水里除了突兀地漂着一具脸朝下的尸体之外,没有别的杂质。这大屋子,这私家泳池,这下可是真的度假别墅了,这个环境,按照推理小说的套路,确实适合发生一点密室杀人案,他们就是正在走剧情的主角。如果这是一本推理小说的舞台,那这个作者未免有点变态了。
尸体被脸朝上放到了泳池边的草地上,黑眼镜发现他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就像看那个女佣一样。
是个男性,穿着长袖长裤,非常普通,但看衣料,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中国流行过的“的确良”,那个时候柬埔寨正处于红色高棉时期,华裔人口死了一半。
一具几十年前的尸体,维持着死亡后十几天的状态,泡在这个泳池里。
“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啊老板。”黑眼镜老实作答。
“我也看不清,这是一个‘灯’,不过已经坏了。”她动手去割尸体手臂上的皮肤,刀尖在手臂上转了一圈,按理来说在水里泡到这个状态,一拉动,皮肤能像手套一样被完整地扯下来。但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从切口处就涌出了一滩颜色和味道都非常不妙的液体,液化的脂肪和腐烂发黑的肌肉组织一并从切口里流了出来,靠近切口的皮肤快速地垮了下去,像漏了气的气球,从被冲开的皮瓣里可以看到粘着腐烂物的骨头。
黑眼镜知道这是什么了。
在缅甸,那里的人管这玩意叫“皮桶”,是一种民间巫术,从高棉人那里传来的,可以批量将活人变成这个状态供人驱使,被变成这样的人从外表看还会保持正常,可以听懂简单的指令,但皮下面的血肉会逐渐腐烂,一旦磕碰划坏了皮肤,腐烂的血肉就会从口子里流出来,这个“皮桶”就会坏掉。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大费周章的东西,大概是因为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这种巫术十分阴邪恶毒,在柬埔寨真腊时期兴盛过一阵子,因为损耗过大和过于野蛮,也就渐渐销声匿迹了,但在缅甸日据时期又有过相关传闻,他也没有真正见过,这倒是让他开了眼界了。
“那个女佣也是。”
张海盈捏着鼻子点了点头。
她居然会嫌臭。
黑眼镜觉得这很有意思。张家人,什么恶心地方没去过?但他确实没接触过张家女人,也许他们的女人不太下斗?
看着不像。
腐烂的血肉顺着草皮流进了泳池里,固体的部分很快沉底,液体缓慢地在水里扑腾,卷起一些颜色不妙的水雾。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分钟之后,她似乎对这个“灯”失去了兴趣,招手示意黑眼镜走了。
他们沿着泳池的边缘往更深处走,穿过一截装修的非常气派的洛可可风格的庭院和连廊,他注意到天花板和柱子的连接处突出的装饰物上镶着金子,但更远处的建筑又显然是高棉风格的,过渡得非常唐突,主人要不是非常没有审美造诣,要不就是这房子根本就是后来才移过来的。
院子的植被有一阵子没被打理过了,显得非常杂乱,这种气候环境下,至少各式各样的小虫子总会有的,但是他在踏出建筑的十几秒之后,就意识到这里非常安静,而且一段看似一百米的路,他们已经走了二十分钟了,依旧走不到那扇门前面。
可他没有在路上遇到自己留下的记号,这也不是鬼打墙。又或者,这边的怪力乱神不兴玩鬼打墙,他们玩给驴子面前套根胡萝卜的游戏。
张海盈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路,手上颠着自己的□□,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已经对着目的地走了一小时半还没走到。
黑眼镜觉得有点苦了。
他不禁开始腹诽这个老板好像有点难伺候,他在解雨臣这种好沟通的老板那里过了太久舒服日子了,但这位老板显然非常我行我素,估计不太会管手下人的死活。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他同步完整的信息,或许是犯懒,或许是警惕,在很多时候,信息不对称是会死人的。解雨臣似乎非常信任她,正是这份背书,他才在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跟着趟了这趟浑水——
她突然停了下来,黑眼镜也不得不跟着她刹车,他们还在走廊里,一模一样的柱子,他们已经路过了一百四十六次,但如果回头看,从他们站的地方到另一头,只有十三根柱子。
“我们走了多远了?”她问。
黑眼镜指了指身边的柱子,“路过这玩意一百四十六次了。”
张海盈回头看了一会来路,将手上的□□收进了后腰。
“接下来我要做个测试,”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黑眼镜,“你最高速能跑多快,能保持多久?”
替人打工,都是替人打工。黑眼镜劝了劝自己。
他报了两个数据,对面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黑眼镜发现她点头的动作和哑巴张很像,他忍不住想,你们张家人是不是有什么肢体动作统一培训,怎么这么像。
那对海蓝色的眼睛太引人瞩目了,所以他还没仔细看过她脸上的其他部分,现在她在说话,他借着仔细听讲观察了一下她的全脸,才观察出来,她的下半张脸和哑巴张有点像,说不定血缘关系很近。
她说:“我们今晚的任务很简单,我想验证一个猜想,我想知道这个区域的属性是‘折叠’还是‘重复’。这里处于整个宅子的第一个区域,我把这里当成初始区,从昨天我们进来的那道大门到我们刚刚想要走过去的地方,大概是这个范围。刚才我们已经实验过了,我们留下的记号没有出现过,所以是不是‘重复’要打个问号;现在我想试试这里是不是‘折叠’。”
黑眼镜笑了:“所以你想让我用足够快的速度冲出折叠?但如果只有我冲出去了,你怎么办,你会被困住吗?”
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个猜想。
“这栋宅子的关键词是‘无序’,所以后果怎么样我们是不知道的,也许宅子心情好,你成功了我也可以走出去,也许宅子心情不好,你冲不出去,我也冲不出去,我们不知道要继续走多远,也许会走到错过和女佣问好的时间,用掉我们的第一次豁免。”
天边已经开始有光亮了,现在是五点四十六分。
黑眼镜咂吧出一点味来了,“你想让我带着你跑?”
三分钟之后,人已经在他背上趴着了。
黑眼镜掂量了一下身上的重量,她比自己看上去的体型要重,但她身体非常柔软,不像是有很多肌肉。
负重的情况下,对速度的折损是不可避免的,但这是一个折中,据她自己讲,她的瞬时加速可以赶上黑眼镜的速度,但体力没法支撑长时间的爆发,这是他们体质的差异,她的强项不在这里。
黑眼镜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有点滑稽,但偏偏他的老板很是认真,她认真地在他背上数了三个数,话音刚落——
他就冲了出去。
景色在飞快地倒退,但他的眼睛依旧能看清路过了多少根柱子,刚开始的四分钟内,路过柱子的时长保持着一个匀速,之后,路过两根柱子之间的时间在拉长,但他确定自己的速度没有变慢。第六分钟,两根柱子之前的时间拉长了一半;七分半,他一个急刹车,避免自己一头砸在门板上。
背上的人因为惯性往前滑了一下,但她反应灵敏地控制肌肉稳住了身形。
这是到了。
维持一个极高的速度跑了七分多钟,背上还背着一个大活人,即使是黑眼镜也有点疲惫了,背上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去。她跳下去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大门,回头表示他们可以回去了。
“这里的属性是‘折叠’。”
“所以不是鬼打墙,是给驴面前栓胡萝卜。”黑眼镜喘着气说了句俏皮话。
她看起来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但并没有提出抗议,她径直开始说起了正事儿:
“有什么东西把这里的空间折叠起来了,看起来从那头到这头只有几百米,但实际上距离非常远,刚刚我们已经从折叠空间里跑出来了,现在我们回到正常空间了。在这个区域内,我们不会再被折叠空间困住,今晚的任务结束了,我们现在需要回去,等待八点钟和女佣问好,之后的时间你工作起来可能不是很舒服,但我们得开工了。”
回去的路程很快,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就回到了泳池旁边,熹微的天光从云层后面漏出来,被他们拖出来的尸体从泳池边消失了,水也看起来非常清澈。
黑眼镜转头,两人的视线相遇,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一个意思:
【不要深究。】
两人沉默着匀速路过了泳池,回到了前面的宅子里。
昨天晚上睡过觉的房间还保持着离开之前的状态,连地上的灰尘和床上的褶皱都没有变化。房间背光,窗子也被茂密的植被遮住了视线,但太阳在越升越高,天亮了。
他们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度过了,看样子没遭什么罪。
两个人又小睡了一会,在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动身去了餐厅,正好八点过,他们和站在门口的女佣打了招呼。
张海盈只是冲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黑眼镜也不知道这女佣会不会汉语,于是也学着她点了点头,第一条规则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餐厅非常之大,是西式的宴会厅,看上去能够容纳好几百人开场宴会。在主桌上面对面摆着两份早餐,摆盘非常精致,配合着餐厅的风格,也是西式的餐点,红酒甚至还是热的。
这宅子还有点热情好客呐?
黑眼镜看着她拉开椅子坐下,叉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
他张了张嘴,将没来得及的阻止咽了回去。
老板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他如此说服自己。
但他还是要问:“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对面的人已经咬起了盘子里的煎蛋,准备拿叉子把面包里面夹着的芝士片叉走,她平静地咀嚼了一番,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
“大概是帕尔塞福涅的石榴籽*吧。”
“?”
两秒之后,黑眼镜才意识到,她刚刚似乎冷脸讲了一个寓意很不好的冷笑话,或者说......一个地狱笑话。
你们张家人原来还会讲笑话?
*帕尔塞福涅:希腊神话里吃了地狱的石榴籽不得不成为冥后的女神,某种角度说确实是地狱(?)
盈姐:说个笑话活跃下气氛,吃吧,能吃的。
写泳池边的尸体的时候,曾经法医学课上的知识突然涌入了我的脑子……也算是没还给老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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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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