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烛照白花

第十章 红烛照白花

白衣的祝祭人醒了。瘦高的个子像支竹竿,脸颊抹了两团白色铅粉,眉心则用朱砂一点,红红白白的,看起来颇有些唬人的意思。

“人若不是横死,要甚么祝祭人?”缪嘉凌知道杜方鹤与夏舒大抵是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习俗,捎带手解释了一通。“这是澧江南岸很多城镇都有的风俗,越是靠近浩瀚海便越多见。举凡睡梦中去的,或是久病缠绵,那都算不上突来的横祸;即便孩童早夭,也无法算作横死。非得是天降的祸事,抑或死得离奇、死得吊诡,怕亡者挟着怨气来向亲友寻仇,才要行一桩祝祭安魂的仪式,请人扮作祝祭人,安抚亡者,好顺利下葬。”

“也就是说,戴家子是死得不大安稳的。”夏舒想了想,蹲在白衣人面前。“我问你,他究竟是怎么一个死法?不是说人在京城没的么?干什么回了云烟城又要行这劳什子祝祭仪式。”

白衣人早吓得脸比涂的铅粉还要惨白,说话打磕巴,却还嘴硬道:“我——我不干这种砸招牌的事!这是不能告诉你们的。”

缪嘉凌一笑:“还挺守规矩。你看我这人就这点不好,看旁人这样守规矩,心里就老大不痛快,非得强按着破了这规矩。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把戴家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我给你一笔银钱,够你半年花销,省得天天装神弄鬼害这劳碌命;要么就得吃点苦头,挨一顿打,管叫你报官无门,咬碎了牙也只能和血吞。”

明明笑着,却像恶鬼一般阴阴凉凉。白衣人咽了咽唾沫当即服软,他看见了的,那腰间缠着软鞭的漂亮青年指间转眼凝出两枚冰锥子,这要是在身上开了窟窿,冰一化,凶器都找不到。

戴家少爷大名唤做戴天德,拿着乡试的名次进京游学,本该在寺庙借宿苦读,却禁不住花天酒地、章台走马的风流快活,耽溺于烟花柳巷之间,乃至于还没有参加科举会试便死在了青楼里。马上风死的,死状很是难看,名声也难听,戴家自是捂严了口风,不愿此事透露出一分一毫。

夏舒眉头一皱,“所以城中流言广传,说祝家女另觅新欢、戴家子心生怨气一事,也全然是作假了?是戴家放出去的风声,要往祝家女身上泼那脏水?”

白衣人眼神躲闪了一下:“这我倒不知晓了……主家的事,我们不好多打听的。不过这次祝家小姐回来身子康健许多,听说祝家有心为她重说一门婚事。祝家小姐也有十六七了,这个年纪还不成婚,不是好风气。”

听到这话,缪嘉凌不由得看了杜方鹤一眼。后者便是家里逼婚逼得紧,甚至特意传书骗他回去成婚,这才在新婚之夜穿着喜服直接逃婚的。

探听完底细,几人商议一下,这祝祭人游街做法事,说明戴家此时一定举行着仪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这白衣人领路,一同上戴家查探一番,看看个中是否还有隐情,或与祝婉婉失踪存在关联。

“你不是早早离开青莲谷了么?怎么这么久过去还在南山以南打转。不怕你师父抓你回去?”

去往戴家的路上,缪嘉凌想起夏舒行踪,问了一句。

“我生病了。外面不比谷里,药材不好配,耽搁了几日。”夏舒没有说得很明白,这是成君特意与他传音交代的。杜方鹤是九岳山弟子、成君师弟,自然可信,这个缪嘉凌就不好说了,尽管出身名门秀水,看上去却是个处事极为圆滑、手腕多变之人,话不可多言。

“原来如此。”缪嘉凌眨了眨眼,并没有多问。他将白衣人提溜在身边继续盘问,说话间到了戴府门口,白衣人自去走大门,杜方鹤带着夏舒提气翻墙跃进府中,缪嘉凌则使出缪氏家传的谷玄秘术,生出藤蔓载着自己过了墙。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祝祭人显然没跟他们说实话,嘴里不尽不实的,要不是成君起意探查绝不会看到此般场景:这戴家虽则处处披白,却是一半白一半红;厅堂处处白花,白色丝麻随着夜风轻摇慢曳,而根根几有儿臂般粗的红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一片白花中摆着楠木的棺材,尾部竟贴着一个“囍”字,白纸剪就,赤红烛光照耀下说不出的阴森吊诡。

缪嘉凌伏在屋顶,双眼一眯。成君眼尖,看见厅堂中有个头戴红白两朵纸花的婆子正跟一位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他提醒了夏舒,夏舒指给杜方鹤看,后者凝神细听,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那戴花的婆子说,之前给的银子,都送去祝家了,自己兜里并没有落下多少好处。”杜方鹤轻声复述,“她喊那男人‘老爷’。说什么‘办这种事,钱就是要给够的,结亲不易,谈拢祝老爷那样的读书人尤其为难,更不要说祝家还想反悔,要为祝家小姐结一门彩礼更多的婚事,为了挽回又加价两成,可不能仨瓜俩枣的就打发了……’”

同戴花婆子交谈的竟是戴家老爷、戴天德的父亲。夏舒还在思索他们到底聊的是一桩什么事,戴、祝两家不是早就悔婚了么?怎的又来结亲。

却见缪嘉凌神色一冷,嘴皮子一碰吐出一个词。

“鬼媒人。”

夏舒一愣:“什么?”

“你看那婆子头戴红白两色纸花,正是鬼媒人行走巷陌的象征。鬼媒人专为死人说媒,多是亡者之间结亲,也有活人与死人凑做一堆的;结成了的就叫作‘阴婚’,由鬼媒人居中主事,抽一笔好处,油水足得很,开张一次够吃两三个月的。”

缪嘉凌冷笑一声,“听这鬼媒人的意思,婉婉师妹失踪,必定与戴家脱不开干系了。”

夏舒想起白日里祝家夫人那推诿态度,明明是有着与戴家结阴婚这么要紧的一桩事,偏偏什么都不对自己讲,摆明了别有用心。

“走,去祝家。”他毫不犹豫道。“我倒要去问一问,都到了报官的地步,还想瞒我些什么。”

祝府上下一片静谧。夏舒举着酒葫芦喝下一大口酒,他要用药酒压住发作的蚀骨残毒,好来使出秘术。缪嘉凌眼前一亮,青莲谷中他惯见夏舒样貌,也是个美人胚子,但肌肤太过细白稀薄,显得眉目寡淡了些,兼之瞳色是盈盈的浅蓝,整个人像云雾一样轻渺。可这一口酒下去,面目瞬间鲜活起来,唇也嫣红了、目也深浓了,双颊飞起彤云,仿佛被酒液熏洗出无限的生气,正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

再细看那张脸,乍然见时冷漠疏离,实则软而稚弱,浅蓝的瞳眸满盈绮丽,单说这双眼便有十分风采。

“夏兄,”他发誓自己真心实意,“可曾有人夸赞过你面容秀丽姣好?”

夏舒说:“你再多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缪嘉凌立时噤声。

白日里夏舒去过祝婉婉的卧房,却不是此时眼前这般模样。那时房内干净整洁,并无异物,此时则披红挂白,两盏红烛幽幽,照着供奉的案上一束纸扎白花和一枚白色“囍”字,红烛白花,好不诡异。

夏舒正待再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杜方鹤眼疾手快拉过缪嘉凌与夏舒,一手一个塞进床底,自己则躲进柜中,屏息凝气藏住身形。

来的是祝婉婉的父母、祝家的老爷与夫人。

“柒娘恁的多事。”祝母抱怨道。“非要报官,还去贴榜,这下好了,引一个外人进家门,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夏舒想起那报官的仆妇似乎跟他说过的,祝婉婉喊她“柒奶奶”,大抵就是这祝夫人口中的“柒娘”了。

“也是没有想到,千算万算,婉婉如今这样活泼康健……”祝父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若非那戴家说什么再续前缘、两家亲如一家的托辞,我是决计不愿婉婉结下这门婚事的。就算真如那鬼媒人所说,仅仅耽搁三年光阴,不妨着日后婚配,戴孝三年后婉婉也十九了,还能够得上去寻一个如意郎君来?怕是难了!”

闻言祝母啐了一口:“还说呢,不是你猪油蒙了心要去做那劳什子布料生意,能欠下这许多外债吗?把婉婉骗回来卖了,到手的钱还没焐热就还了债主,我看她在秀水过得逍遥得很,倒回来受这闷气。”

“不过是走个过场、行个仪式罢了……你还怪我?连首饰都不愿拿出来变卖与我还债,这会子骂我是卖女儿了。”

“笑死个人,要我卖了嫁妆与你还债,填你那不见底的窟窿!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你——你——罢了,不与你争。那鬼媒人不是说,今夜祝祭人就过来么?怎的半天不见他来?”

“哪个晓得?且等着罢,收了人家钱财,总该好好办事……”

夫妻俩一前一后打着呵欠,折腾一夜,外面已是天际微曦,远近可闻一声鸡鸣报晓。他们离开了祝婉婉的卧房,夏舒与缪嘉凌钻出床底,对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代表郁非的火焰与代表印池的水流在夏舒指间缠绕。缪嘉凌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夏兄,切勿冲动。如今尚还未明婉婉师妹行踪,他们既敢买通打更人、瞒了全城,想来就算你发怒诘问,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成君也与夏舒传音道:“当务之急是先寻到祝婉婉行踪,再另做计较。”

天就要亮了,缪嘉凌与杜方鹤不好在祝府久留,约定了再会地点,趁还昏黑,翻墙走了。夏舒回到自己的房间,街上传来打更人五更声响,知道再有一会城门大开,新的一天就将到来。

清晨时分,却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响了祝府大门。

“秀水派沐春风,为寻本门弟子祝婉婉行踪一事,特来叨扰,拜会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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