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虫豸遍地走
苍溪城城门口第一户住家,便是一户小小的客栈。第二户也是。主街两边自南门向北沿街数十户住家,一应是客栈。
可如今户户紧闭,没一家肯接夏舒一行人这单生意。
“都怕见了生人,染上甚劳什子旁的疫病……”书吏苦笑,“从前这里可热闹得紧。”
夏舒点点头:“看得出来。”
“小师傅不若先同下官一道去见见我家大人罢?”
“怎么,你家太守还管我二人吃住?”
“这个得看我家大人安排了。”书吏没把话说死,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夏舒知道这个小官并没有对他们的本事真正放心,这些日子恐怕有不少能人异士来太守府上打过秋风,书吏自是不敢轻信的。
路很长,一路穿过城中街道,夏舒告诉成君这里很多户住家门口都撒了雄黄粉还挂着艾炙,按理来说不会再出现什么虫灾,这些药石也能避疫,不知为何城中四处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形容。成君想了想,认为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散播了虫灾还会再临的消息,好从中捞些旁的好处;要不就是这灾祸是受人操纵,确实还会再来。
——对他们而言,无论哪种都不算好消息。
城守约莫五十来岁,见面时像那书吏一样戴了副面巾,头发斑白,面目憔悴,看着很有些辛苦。
“……先前确有不少高人来看过,都说凶险。”他捧了张帕子不住擦着额间的汗,握手时夏舒探了探他腕间脉象,气滞脉虚,看起来这位苍溪城父母官已经连续多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不知两位可有什么妙法?能解这一城倒悬。”
夏舒道:“那要看你能拿出多少银钱。”
城守:“……”
柏铃在边上没吱声,巴巴望着夏舒,皆因后者的手正牢牢按着他的腕子,没给他近前开口的机会。
“我与我家阿弟自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江湖骗子可比,但一切事宜也要等我们在城中探查过后再说。”夏舒催动谷玄秘术在城守与书吏面前平地生秋兰,果然此等秘法令二人看得眼都发直,在不通秘术玄妙的外人看来,这便是很有些本事的了。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了钱也得有命花才是。办不了的事我们便不会答应,若是应下了,我担保一定办得利落。”
苍溪城这场祸事来得突然,不过书吏告诉他们,其实两日前来了一位紫姑,架势摆得很足,据说极其灵验,但来城中两日一直闭门不出,谁看了心里不打鼓,只得暂将此位仙姑当成是卖弄唇舌之辈,再向别处寻些法子了。
“紫姑是什么?”夏舒问道,“我在青莲谷中看过那么多笔记藏书,倒从未听说。”
“民间有擅扶乩之法的,江北这边皆唤作紫姑。”成君解释道,“但是扶乩一般是百姓寻人问事之用,驱疫诊病……我却也没有过耳闻。”
疫灾约莫发生在半月前,城中许多人家忽然便上吐下泻,头痛难忍,官府上下查了一遍认为是城中水井受污,遂上到城北白鹭山取水返城各家接用,稍安几日,不久故态复萌。又查一遭,这回认定是城中多了一种外来的飞虫所致,此虫百姓先前从未见过,生两对透明双翼,翼透光且极轻,振翅无声,头顶一对碧色短须,所过之处即染疫病,查验几轮,确然如此,才有了夏舒一行人入城时书吏口中所言“虫疫”。
“你们可有捉到那些小虫?”
“也网了几只,说来奇怪,初初还能蹦跶几下,盏茶功夫就不能稍动,约莫一炷香后即刻倒毙身亡,若是夜间捉来天亮再看,连虫尸都成了一地灰烬,一点风来什么也剩不下。”
“哦?”夏舒挑眉,这听来确是咄咄怪事,不似虫豸似鬼神了。“那小虫现下可还会来么?”
“这个,下官也说不好……”书吏磕磕巴巴的,“许是还会再来,许是再不会来……”
夏舒与怀中小白狗对视一眼,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在这一人一狗心中:怕是并非甚鬼神之事,而是有人在借虫豸装神弄鬼,还要害了这满城百姓!
“将这书吏甩开罢。”成君传音夏舒道,“看样子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送走那满脸茫然的书吏,夏舒与柏铃一道,继续沿着苍溪城的巷道前行。他问柏铃对那小虫可有什么头绪没有,柏铃想了想,左手手掌翻覆一下,掌心多了一只四翼短须的飞虫。
“是这种吗?”
夏舒细细看了,短须色呈暗金,隐有丝缕蓝色隐匿其中,跟方才书吏的描述并不一致。
“那就是没有这样的虫。”柏铃笃定道,“我这只叫篾云螬,四翼蓝须,还有一种四翼小虫倒生着一对绿须,但都是长须,唤作甘茸小翅,有剧毒,翅振飞粉,肌肤沾之即溃,只在我们七十二山、三十六侗处有,从不曾出了苗疆。”
成君知道柏铃说话可信,便告诉夏舒这事必有蹊跷。夏舒却没理他,眉头微锁,显是在想另一桩事。
“怎么?”
“无中生有——密罗幻术。”
“你是说,这城中有个秘术师?”
“也许不止一个。这虫疫不似寻常疟疾,看着像是寰化毒术的手笔。”夏舒看了柏铃一眼,柏铃并无所觉,懵懵懂懂又望了回来。夏舒便叹口气,丁仪自己都不会寰化毒术,自不会教他什么,苍溪城这一局,怕是要靠柏铃来破了。
只是这小蛊师少不经事,还不知道前面有多少跟头等着他们来跌呢。
二人一狗在城中转悠一圈,又四处取水验看,城中水源此时暂无异常。夏舒将背后葫芦揭开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药酒,正要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预备以太渊秘术查探病者伤势,远远的,忽然听见一阵摇铃之声。
他们走了这许多时候,根本不曾见过旁的甚行人,此刻身周竟渐起薄雾,摇铃之声便显得格外吊诡,直如鬼蜮之府洞开,有妖魔入得凡来。
先是一对童男女。女童执一盏纸糊灯笼,上绘种种五彩纹样,风吹便转辨不大清;男童挎一篮白色纸钱,边走边洒,边洒边唱,唱的是某种模糊了词句的长调,意味不明,调悲且平,叫人听来气短。
跟着是一位女子,穿一身暗红法衣,成君看了好几眼还是辨不出师承几何,倒从衣摆悬垂的一绺红绳铜钱里嗅出些端倪,大约不是正经玄门出身,更像个走江湖耍把式的,真本事有没有不清楚,糊弄人的戏法定是不缺。头顶反戴一枚傩巫面具,彩绘精雕,面上遮一副布制彩绣鬼面,双手合在胸前执了枚长柄圆扇,上绘红白双鱼八卦图,衣缘则细细缝了几绺五彩丝线,走起路来左摇右摆,招摇得紧,再配上前面那对执灯引路的童男女,远远望去真有几分妖诡之气。
夏舒冷笑:“果然是密罗幻术。”
成君眨巴两下狗眼,一下没反应过来。
“穿法衣的就是那个秘术师?”
“不是她,是那两个童子。”夏舒手指一动,几缕精神游丝攀附其上,飘飘荡荡地随阴风悄悄去到执灯的女童身边,女童几乎立时便望了过来,眼底几分好奇。
“可惜了,”夏舒摇头,“看这行事章法,多半是胎里带来的秘术天赋,却碰上这么个江湖骗子,藉此行些欺诈把戏便沾沾自喜,不过是欺人也自欺,此一生都只能止步于眼前的二重境,再要向上,必定无处登临。”
“你看一眼就说她骗人?”
“骗不骗的,一问便知。”
夏舒仍还是冷冷笑着,不丁不八往路中间抱臂一站,道:“这位仙姑,留步啊。”
两位童子同时停下步子。法衣女子轻摇手中长扇,听上去很是淡然:“何事?”
“不知仙姑何处仙乡?哪里洞府?”
“天生天长,四海居停。”
“何处山门?哪里师承?”
“倒不曾拜过山门,非要说的话,约莫要称多年以前极北飞升的那位神龙大人一声恩师了。”
“……”
夏舒还未开口,成君先瞪大了滴溜溜一双小圆眼,简直怀疑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近百年来,除了他,竟还有人进到朔方原北亡灵海中又全身而退的吗?!
“什么意思。”夏舒皱眉,“你见过那条龙?”
“不曾。”
“那它怎么授你功法。”
“它写的书本仙看过,不就是本仙的授业恩师了?”
“……”
《龙渊古卷》?!
“这么惊讶做什么。”绣布鬼面之后那女声怪笑两下,身前五彩丝线一阵拂动。“不就是九岳山那个叫成君的,先前带回来的那样宝书么?朔方原上本仙救他一命,他便将宝书借本仙看了一日,这才悟得神通,否则又怎敢应那太守小儿所请,来至城中普度普救?”
她口中“那个叫成君的”此时此刻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什么借看一日啊?真有这当面扯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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