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蚀骨亦灼心
成君乖乖趴在夏舒膝上,见小术师仍然面有不豫,知道这位突然蹿出来的来自秀水的少侠是真的有哪里惹到夏舒了。
“这沐春风,我同他见过几面。”他试探开口,“一身本事磨练得不错,可惜学而不精,差点火候。”
夏舒哼了一声,“倒确是像他的脾性。明明不欠我什么,非拿我当债主,对我百般殷勤……我什么时候要他来献殷勤了?多事。”
“所以你们……?”成君顺势问道,夏舒如今正在气头上,搞不好会把一直藏住的隐秘都说了。
“我知道你想问那事。”夏舒捋着小白狗顺滑的背毛,并未如成君想象得那样生气。他沉默一会,似在思索,然后才道:“我身上被种了一味毒,名唤‘蚀骨’。是老师亲手种的——那朵缠枝莲,你看到了的。中此毒者,发作时神智尽失,浑身有如炭烤火炙,见七十二天魔女环绕身侧,作无上乐舞。”
成君心底一沉,简直能想象得到接下来夏舒会说什么。果然,只听他继续道:“此毒难解,凭借我生平所学,原本以药入酒,用后勉强能在发作时压制几分,让我陷入昏睡,不至发癫入狂。谁知那日行路太久,酒被我喝得光了,一时不察,牵引‘蚀骨’发作,深山破庙,难以自持……然后他就出现了。他自觉好心,是要帮我纾解,哪里晓得老师这毒的关窍,一夜颠倒,害我元阳尽泄……他学的是亘白与印池,想来一夜过去,秘术的本事更如圆融些了罢?自己得了妙处还要再来追我,我没有当面骂他一句无耻,是我不愿同他计较。”
“……”成君心想还好自己现下是张狗脸,不然可不是要满脸通红、羞得难以见人了。“还有这——这种秘术、不是,这种毒?”
“你以为呢?”夏舒似笑非笑地将小白狗抱起来,小白狗头一偏眼一闭,竟似是不敢直视他的脸一般。“你们这些天天拳脚相向的莽夫哪里会懂,秘术奥妙不知凡几,没见识过的多了去了。秘术十二门、门内九重境,探至幽微处,更有洞天明;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怕穷尽一生也不过皮毛。”
成君不禁驳道:“什么叫‘莽夫’——秘术是术法,武术也是术法,大家都要讲究个境界套路的,你瞧不起人了不是?”
“就瞧不起了,怎样?”
“习武之人,是为强身健体……”
“莽夫莽夫莽夫——”
“诶小夏你——”
“莽夫、莽夫……”
小白狗拿爪子捂住两只耳朵,愁眉耷眼的,背过身不理夏舒了。夏舒乐得咯咯直笑,待笑得够了掀开窗帘往车外看了看,一回头,成君歪着头正看他,如果狗也能挑眉的话,夏舒相信这只小白狗刚刚是斜斜一挑眉了的。
“沐少侠不会追上来的。”成君道,“还是说,他真干得出这事?”
“看他方才那阵仗,说不定真干得出。”夏舒吐出一口气来,“谁知道?”
成君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沐春风跟夏舒说话时的情态他都看在眼里,旁观者清,那沐春风怎么看怎么像是……对夏舒不说有一分思慕,至少也有一分爱怜。
“沐少侠对你,大概,至少,是好心。”
“他若真是好心,那夜就不该碰我。”
“‘蚀骨’这毒我都没听说过,想来他也一知半解的,天底下又有几人能似丁仪前辈那样博闻广识?”成君顿了顿,委婉道:“也许……也许他是当真放你不下,想一路陪着你、照顾你呢?”
“我要他照顾?!”
不知哪个词、哪句话触动了夏舒的心绪,夏舒整个人横眉竖眼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狸奴,浑身都带刺。
“我跟随老师多年,太了解他了,他不就是想要我因着这‘蚀骨’时时困陷欲壑,作一个娇柔质弱、处处受制于人的练功炉鼎吗?我岂能如了他的愿!他要害我,我便自救;想将我一脚踩进尘埃里,呵,我兄长是陆北第一的剑客,真当我是那好拿捏的?就算被人拆吃入腹,我也得硌下那人两颗牙来!”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成君听了默默低下头,知道是自己小看夏舒了。这小术师,质弱却并不娇柔,跟着丁仪学来几分阴晴莫测的离经叛道,还很要强,是个不愿服输、不肯低头的性子。
那沐春风满腔真情,只怕在夏舒眼里,连一朵烂桃花也不如。
“你既是丁仪前辈的亲传弟子,亦没有得罪于他,他干么使如此下作手段害你?”一念及此,成君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糊涂了。丁仪心思再是阴晴不定,会乐于随意下毒去害自己的弟子吗?这是何等恶劣心性。更何况丁仪不是格外交好夏怀?夏舒可是夏怀唯一的幼弟啊。
“你问我原因吗?”夏舒忽地阴恻恻笑将起来。“怪谁呢?怪我有个闷葫芦兄长罢。老师求而不得,自然心生怨怼,兄长久居朔方原北而不出,老师与我日夜相对,不折磨我,还能去折磨谁?”
“……”成君惊呆了。成君震撼了。他想自己大概是知晓了一桩了不得的大秘密,什么叫“求而不得”,求什么,得什么?谁去求来?去向谁求?这都什么跟什么?
乍一听闻夏舒与沐春风是有着颠倒一夜的因缘,他已然有些发懵,现在又告诉他“不器剑”与“缠枝莲”所谓的私交是这方面的私交……成君晃晃脑袋,好像看见一扇来自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
话又说回来,大陆北方排名第一的剑客,和大陆南方最强秘术师,嗯,倒也是,挺般配……?
“所以,你不堪折辱,逃了?”
“逃不逃的,就那样吧。”夏舒懒洋洋的,“我收到一封兄长寄来的书信,言及《龙渊古卷》事,盼我能与他同去亡灵海寻书。去或不去要看我心情,但我心里挂念兄长,给老师留了封短笺就出谷了。”
成君心里一动,“夏怀前辈知道我已从极北之境平安归来一事?”
夏舒摇摇头,“信里没说。”
成君不说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向下一个城镇驶去,这镇子不大,就一间客栈,房间还简陋得紧。夏舒倒是不挑,趿拉着步子就往里头进,一个不察,跟对面行来那人撞个满怀。
“诶——”
“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留你一个人。”
夏舒一抬头,不是那倒霉催的沐春风还能是谁。
他跟见了鬼一样:“怎么又是你?你跟踪我啊?”
“我不是,我没有。”沐春风连忙摆手,“门内长老叫我来附近办点事。”
夏舒根本不信他,抱起小白狗就往外跑。沐春风一把拉住他的手,急道:“你至少与我通了名姓吧?我办完事好来寻你。”
“你别寻我啦!”夏舒简直头大,“让我一个人走,成吗?”
“可你的毒……”
“我叫夏舒!云卷云舒的舒,我的名字!”他用力去掰沐春风铁钳也似的手指,却纹丝不动,“好了吗?够了吗?我能走了吗?”
他无意去伤沐春风,怎的这厮竟还蹬鼻子上脸起来!
“沐师兄,你在这里做甚么?”
此话一出,沐春风当即松手。夏舒失力踉跄两步,回头看时,身后说话那少女一身束袖短打,短发扎得高高的,马尾辫末梢轻扫颈侧,红色发绳尾端坠了两枚光彩夺目的圆润南珠,衬得肤色好似象牙般白洁细腻,珠声一撞,有一种闷闷的好听声响;面容明艳,只眉头微拧,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咳,”沐春风清了清嗓子,“私事。”
“师兄的私事要大过门派长老的命令吗?”少女一扬眉,声音也随之提上去,“请师兄速速完成长老安排事宜,再谈其他。”
“苏师妹你声音小一点……”
“这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吗?”少女盯着沐春风,右手食指中指并成一线,背后所负长剑在剑鞘中震颤嗡鸣,已出鞘半寸。“师兄,我惯知你秉性,不要逼我动手。”
“……苏子泓!”沐春风赶紧走近两步按住对方右手,掌中暗暗结印,亘白秘术引出无形清风困锁剑鞘,令其无法出剑。“我又不是怠懒办事,你何必心焦。”
“我是怕师兄在外头游历得过于逍遥快活,忘记掌门的吩咐。”少女冷哼一声,“若我今日不来,师兄还打算留到几时?”
听到“苏子泓”这个名字,成君耳朵都竖起来了。原来——她就是苏子泓啊。
苏子泓原先不叫苏子泓,该叫苏子恬,苏家的二小姐。澧江以南乃至整个大陆没有人不知道苏家,这是大陆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极擅经商,族里嫡系一脉单传却断在二小姐这里,家主心灰意冷,全族上下也多有冷待,二小姐气不过,一剑怒斩满头青丝,改名苏子泓拜入秀水派投奔长姐,誓与家族就此一刀两断。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澧江以南人尽皆知,成君在外游历自也多有耳闻,今日得见苏家二小姐本人,果如传闻中那般明艳照人,这脾性嘛,确也如传闻中那般不是个好惹的。
他将这些事暗暗传音与夏舒,夏舒听完正待回话,苏子泓的目光就落到这边来了。
“沐师兄,这位是?”
沐春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夏舒当机立断接过话头,道:“我与沐大哥不过萍水相逢,眼下沐大哥既然有事,那自去办事来,不必理会我。”
“小兄弟所言甚是。”苏子泓正色,反手抓住沐春风腕子,直接拖走,“师兄,还不上路?”
目送这对师兄妹远去,夏舒长出一口气,这个秀水派,怎么净是些闹腾人物。
成君望着那二人背影,心底却不知为何有种奇妙的预感。
他们与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不器剑”与“缠枝莲”,大陆九客中的一剑一花,反正是有点故事就是了……
也不算吧,总之就是很别扭的两个人(?)
苏家妹妹眼熟一下哦,后面还有戏~
以及这位叫沐春风的烂桃花也有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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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蚀骨亦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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