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传篇·恶毒小妈不好当(四)

他该如何形容当下的这种心情呢?

像是有一只狡猾的蚂蚁在啃咬他的心脏,这虽是无足轻重的伤害,但是那又疼又痒的感觉让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又像是他失去了一只饲养很久的鹦鹉,这只鹦鹉虽然傻傻乎乎、聒噪愚笨,也不得他喜欢,但是当它逃出牢笼飞向广阔的天空后,他却又终日看着空空落落的鸟笼发呆,失落惆怅的情绪一点点地充斥了他的躯体。

这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正是因为玛格丽特的失踪而产生。

夜色如滴入杯中的墨水般一点点扩散蔓延,最终将紫红色的天空渲染成最深重的漆黑,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风吹落叶声和微弱的虫鸣。

德希失魂落魄地凝望着如怪兽巨口般的夜空,心中愈发焦躁不安。

她究竟去了哪里?这样一个柔弱单纯、手无寸铁的女人游荡在深渊般的黑夜中,她不知道有多么危险吗?

警察和安保人员早已在搜寻她的下落,他们将她任何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可至今仍一无所获,她的父亲克伦威尔勋爵忐忑不安地坐在会客室里等待着女儿的消息,他眉头紧皱、面色铁青,德希以为他是在担心女儿的安危,可是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开口,却是在训斥女儿的任性妄为。

“太过分了,这么无法无天,哪里像一个伯爵夫人?”

“真是丢人现眼。”

他的口吻中只有毫无耐心的怒火与气急败坏的责骂,丝毫不见一位父亲应有的忧思,仿佛失踪的仅仅是一个颇有价值的奴隶而不是他骨肉至亲的女儿。

德希冷眼旁观着他唯利是图、冷漠刻薄的丑态,只觉荒谬可笑,难怪玛格丽特从不回家探望父母。

时针走向了十点,庄园寂静得宛如坟墓,怨气冲天的克伦威尔勋爵早就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空空落落的会客厅只余他一人,他知道这样的等待毫无意义,可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韧劲在迫使他坚守着自己的防线。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长夜漫漫是何其孤冷,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在一点点地褪色,终于黎明破晓、晨露初绽。

一通电话打破了这愁云笼罩的氛围——有人在一家乡村旅馆里看到了玛格丽特。

喜出望外的罗杰斯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他与他一样彻夜未眠、心力交瘁,可还是要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去接她。

德希制止了罗杰斯的行动:“罗杰斯叔叔,您先休息吧,我去接母亲。”

他说话的时候,低垂着头,没人看到他眼中那期待又欣喜的神色。

***

德希在旅馆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了她。

出乎意料的,她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哀怨消瘦、落魄至极,反而是容光焕发、轻松愉悦的,她的打扮非常朴素简单,昔日那头总是盘成精巧发髻的蓬松浓密的秀发,如今却简单地梳成一条麻花辫惬意地耷拉在肩膀上。

她过得很好,丝毫不知道挂念她的人们心急如焚、茶饭不思,她的唇角甚至还挂着无忧无虑的甜美笑意,就像是向阳而生的金色向日葵。

然而,这份笑意在看见他时戛然而止,她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毫无形象地拔腿就跑。

“玛格丽特,回来!”

这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在林间没命地逃跑,但奈何追赶她的是一只矫健敏捷的猎豹,所以她很快就被他拽住了衣袖,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他。

他们在一池雾气弥漫的湖边面面相觑,一个哀怨愤恨、咬牙切齿;一个心虚愧疚、眼神飘忽。

德希最先开口打破僵局:“玛格丽特,跟我回去。”

他没有像之前那般笑里藏刀、虚情假意地唤她“母亲”。

“回去?”玛格丽特刻薄地冷笑一声,积攒已久的埋怨如连珠炮似地发泄了出来:

“回去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要期盼我死在外边!反正我们两看相厌!”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针对我?别人都说什么恶毒继母恶毒继母,可我从没有生出过半分对你不利的心思,从一开始我就在想着该如何讨好你!”

“你以为你是我想嫁给你的父亲?你以为我想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我不是身不由己?如果我能主宰自己的婚姻,我绝对会和一个年轻英俊貌美如花的男人结婚,然后生一个玉雪可爱的乖女儿,而不是现在被你这样的人刁难!”

“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恨我,我也能容忍你的不敬和冷漠,但是我希望你能高抬贵手让我保留一点点可怜的颜面,在全校那么多人的面出丑,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害人坑人?我出丑,丢脸的不是你们梅洛笛家族吗?”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硝烟弥漫的声音也染上了微弱的哭腔,到最后她明亮纯净的眼中蕴满了滚烫的泪水,当带着寒意的晨风卷起她散落在肩膀上的碎发时,她更是蹲下身捂着脸放声大哭。

他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情感发泄。

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贵族必须要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他们要永远保持风度翩翩的优雅模样,而哭泣是最失礼也是最丢脸的行为,只有那些没有家教的粗俗平民,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七岁那年,一匹受惊的马踢伤了喂马的仆人,也将坐在马背上的他狠狠地甩了下来,他们都负伤惨重,仆人被马踹断了肋骨,而他的腿当场骨折。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泪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他多想像那个惨叫连连的仆人那般无所顾忌地哭泣,可是贵族的颜面在时时刻刻地警告着他“你要永远保持风度,不能像下等人一样不成体统。”

于是那一天,他就算疼得咬破了嘴唇,满口都是浓郁的腥锈味,也没有溢出一声软弱的哭泣。

他突然有些疑惑了,虽然社会并未将“不能哭泣”的礼仪强加于女性,但是像她这样的娇滴滴的贵族女性,不应该是哭得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吗?就像是上次宴会中被宠物犬冲撞的辛普森小姐,她那珍珠般的眼泪,婉转柔媚的哭腔极大地激发了在场男士与生俱来的保护欲。

而玛格丽特的哭泣却像是洪水般愈演愈烈,他不得不半蹲下身来,好言相劝道:“玛格丽特,别哭了,跟我回去。”

“他们都很担心你。”

“我才不回去,谁知道你又怎么捉弄我?!”

德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除了那次不愉快的初见,我就再也没有捉弄过你。”

“马术比赛那次并非我愿,那真的是意外。”

“真的?”玛格丽特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狼狈脸蛋儿,一双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睛在狐疑地盯着他。

“绝无戏言,我以梅洛笛家族的荣誉起誓。”

女人紧蹙的眉头有所松动,但她还是不满地瞥了瞥嘴,得寸进尺地控诉道:“那我也不和你回去,你这么讨厌我,回去后你又得板着一张冷漠的臭脸,我看着就烦!”

“你还把我当做空气,视若无睹!”

他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素来高高在上的少年习惯了被他人奉承讨好,骄傲如他,何时如此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人?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如此喋喋不休、胡搅蛮缠。

这真的是父亲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贤德淑女吗?这真的是他印象中忍气吞声、胆怯懦弱的兔子吗?

“你到底回不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我不回!”

暴躁的阴云笼罩在他的眉眼间,他甚至有了一种“将她打晕拖走”的粗鲁想法,还好他早已预料到她的执拗任性,所以特地带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仆人。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德希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愤恨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玛格丽特冲着他离开的方向竖了个中指,她捡起石头恶狠狠地扔向湖面,大骂道:

“滚吧,别来打扰老娘清净!”

当然,她不知道这是德希的缓兵之计。

玛格丽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草屑,正准备回旅馆享用丰盛的早餐时,却骇然地发现刚刚离去的德希又折返了回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这是要做什么?

德希冷笑着扬起马鞭指向她,傲慢地吩咐道:“把她给我绑回去。”

男人们为难地瞥了她一眼,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走上来请求道:“夫人,请您回家吧。”

“您孤身一人待在外边,实在是不安全。”

“好哇,你个混账东西。”

玛格丽特骂骂咧咧地步步后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跌进了湖里。

“啊,救命啊!”

不识水性的她惊慌失措地挥动着手脚,可除了让自己下沉得更快一些之外毫无用处,一名仆人眼疾手快地跳入了湖中将她捞了上来,才避免了她溺死在湖中的悲剧。

清晨时的湖水寒冷刺骨,头发上缠着水草的她被冻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她蹲在草地上缩成一团,冷得牙齿都在打架。

德希无奈地扶额叹气,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解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她瘦弱单薄的肩膀上。

“如果不想冻死在这里,就和我回家。”

一败涂地的玛格丽特只好举手投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离开。

他伸出手牵住她那冷冰冰湿漉漉的手,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嫌恶地挣脱开。

其实,他早就不讨厌她了。

他不是铁石心肠、冷若冰霜之人。那些不满和憎恶早就在她一次次的笑脸相迎中化解,只是少年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让他始终不愿意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

看着她在厨房里为他忙忙碌碌的背影,他的唇角会不自觉地扬起笑意,可是这份愉悦在看到她笑意盈盈地伸出手抚摸萨菲的头发时烟消云散,于是,当她转过身向面色冷淡的他打招呼时,他却视若无睹地走开。

尽管他弃如敝履地将她的礼物随手打赏给仆人,但是他又会偷偷摸摸地溜进厨房拿起烤箱里剩余的糕点细细品尝,那香甜细腻的口感让他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是如此复杂且矛盾,明明渴望她的亲近,却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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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人格]假如真理之下
连载中白秋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