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觉得眼前的美智子很奇怪，她还是那一袭婚纱，可是气质再不复那日静坐品茶时的恬淡雅致。此时的美智子小姐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落魄，孤寂到冷漠，落魄得惊心。
“美智子小姐，您到底要说什么？”
艾达敏锐地意识到，假如她是在白沙街疯人院遇到她，那么这个女人一定会非常吸引自己的注意，原因无他，只是这个每日都穿婚纱、有好几副面孔、古怪多变的表现实在太像她的那些患者了，她会将催眠疗法用在她身上，然后记录疗效和她的反应。
“这里是迷雾山庄。”声音幽幽的。
“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艾达不想再进行这种不知所云的谈话了，她转身准备离开，和美智子擦肩而过。
“艾达小姐，你爱他吗？”
艾达听见她的话有些意外，但是她非常不愿意和现在的美智子多说话，这很不寻常，因为她一向是克制冷静的，从来没有情绪这么急躁过。
艾达没说话，脚步也没有停留。
可是美智子却突然大声说：“艾达！你爱他吗？他爱你吗？你们爱吗？”她的声音骤然拔高，显出几分歇斯底里的痴狂：“爱可不是斯德哥尔摩，你管你们之间那扭曲的感情叫爱？”
艾达惊疑不定地回头，看见原本美貌绝伦的女人现在面色狰狞如恶鬼，同时目光极其空洞，艾达觉得她看上去就跟深秋时节被寒霜冻了一夜后落得七零八落的黄叶一样消瘦，又像秋风切割黄叶那般锋利。
看着她这样子，艾达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素质让她准确判断出：美智子小姐怕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很明显此刻她的情况不太好。
“美智子小姐，我和埃米尔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呵呵呵......”美智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与我......无关......”
艾达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风衣内侧挂着的手术刀的刀柄，以防美智子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进一步行为失控。
美智子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退后两步，靠着墙壁，纤细的指尖抚上旁边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位美貌的少妇，头上戴的帽子是十几年前比较流行的款式，从衣着来看应该只是一位普通的妇女，城镇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我认得她，她也爱她的情人，”美智子戳了戳画像上女人的脸，“就像你爱你的情人一样。”
“埃米尔是我的丈夫，不是情人。”艾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女人。
美智子的声音又拔高了一点：“不是！你们不是！你们那是斯德哥尔摩，我知道的，你们两个都是变态！”
“美智子小姐！”安妮急匆匆跑了过来，显然听到了刚才美智子的大叫，“美智子小姐，请您冷静一点，我送您回去怎么样？”
她只跟艾达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跑过去扶住了美智子。
艾达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她平日里不太在意这个侍女，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也大概清楚安妮的性格，她觉得这个女孩胆小又聪明，并且很识时务，这也是把她从十三娘那里借来的原因。
那么一个聪明又胆小的侍女，会问都不问一下，就直接这样大胆地跑去扶一个看上去明显精神状态堪忧，情绪不稳的疯子吗？
艾达随即想到一种可能性：安妮通过某种方式知晓美智子的病情，病情确定她对自己不会产生危险。联想到安妮身后的十三娘，她有一种感觉：十三娘是不会把安妮派到过于危险的地方的。
那甚至很有可能安妮不仅早就认识美智子，还对她非常熟悉。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求助美智子要庄园主的手稿？艾达心念电转。
“艾达小姐，您别在意，美智子小姐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先送她回去休息。”安妮对艾达解释完，扶住美智子向楼上走去。
一直这样，是哪样？艾达没有说话。
——————
卧室里，埃米尔发现艾达不对劲，她先是将两把功能不同的手术刀放错了位置，然后是记完数据后忘了将笔放回原位，刚才她又在调试点击设备的时候微微走神了一次。
这让埃米尔有些关心。前几天他的状态还没好到可以这样关注艾达的一举一动，但是今天他的头痛减轻了一些。
“艾达，你有心事。”他从背后接近有些晃神的艾达，手臂缓缓环住医生纤细的腰肢。
“别多想。”艾达不欲多说，她抬手摸了摸青年的脸，侧头在他唇边留下一个轻柔的唇印。
“可是你有心事。”埃米尔低声说。
感觉到今天埃米尔的主动，艾达心里微微有些雀跃，她干脆停下手上的工作，拉了拉埃米尔的手臂，在他的怀抱里转过身体，面对着他，双臂抱住青年的脖子。
埃米尔亲吻她，就像蝴蝶虔诚地亲吻玫瑰，像神话传说中那样，在有月亮的夜里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祭给神明；而艾达的回吻却更为霸道，带着一丝凶狠，玫瑰毫不留情地掠夺蝴蝶的温柔，神明趁着夜色将自己的信徒据为己有。
埃米尔觉得只有这样的时刻自己才像个活人，其他时间都如同一具尸体。
他想起在白沙街疯人院里的一次治疗结束后，他脱力地躺在病床上，痛觉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无情地折磨像是要将他撕裂，他枕在艾达腿上，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抚摸自己的侧脸。
他问她：“我和尸体的区别是什么？”
而她告诉他：“你有一颗温热的心脏。”
埃米尔当时觉得，不是的，他觉得心脏跳动只能证明自己是一具活尸，不能证明自己活着。
我和尸体的区别是我的心脏会为你跳动。
他想。
一个漫长的吻结束后，艾达理了理思绪，问他：“你疼吗？埃米尔，你会觉得我是在折磨你吗？”
这个问题来的有些突兀，但是直白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埃米尔很少见到这样的艾达——就像是脱离了医者和病患的身份，只是恋人的艾达。
“我在康复。”埃米尔没有说疼，也没有说不疼，只说在康复。
“但是......”艾达的但是说出口，又没办法继续下去。
但是什么？
但是电击怎么可能不疼吗？
但是治疗效果已经越来越小了吗？
但是我发现我可能真的治不好你吗？
她说不出来，仿佛一旦出口，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就会被摧毁。
“但是你怎么知道你爱我不是盲从，不是斯德哥尔摩......”
艾达发现美智子的话还是影响到了她。不该这样的，他们现在最紧迫的事情，是治好埃米尔，而不是这些乱七八糟没来由的东西。
她现在理解了当年老师千叮万嘱的话：“心理医生绝对不可以对病人产生感情，不然的话会很麻烦，你想想，本来你只需要治好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他怎么看我们，治好就行了。但是一旦你爱上他那就是两码事了，你会想要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控制他，也会担心失去他，不管怎么样都会很麻烦......”
她爱他，所以她不能承担失去，不管是物理意义的失去，还是心理意义的失去，都不可以。
可是她听到自己的爱人对自己说：“艾达，是你让我活了下来，是你让我有了活着的感觉，让我感觉心还在跳动，让我想要活下去，都是你，艾达，若对你的信任是盲从，我心甘情愿，若爱上你是斯德哥尔摩，那我也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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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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