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吕星壑跟着闻桥出了基地，却发现他并没有往小区正门的方向走，而是带着自己七拐八绕，走进了小区花园的更深处。
他不知道闻桥这是打算到哪里找吃的，心里纳闷，却也不开口问，只是无比温驯地跟在闻桥身后，活像临时招来的保镖。
闻桥此时正专注于手机上的什么内容，似乎也没有交流的**，兀自走在前面，吕星壑与他落开了一小段距离。
闻桥虽然活泼起来古灵精怪的，像天生就属于人群，只要愿意，就能跟任何人轻轻松松打成一片；可一旦静下来，周身立刻就带上了生人勿进的疏离，隐隐让人生畏。
热情与漠然奇妙地在他身上并存。
吕星壑则是完全相反的生物，不仅自己个性寡淡得像白开水，跟人往来也比较迟钝耿直，到现在为止，他依然琢磨不透闻桥忽冷忽热的脾气，所以对方不主动和他说话时，他几乎都识趣地保持沉默。
就这么安静地走了好一会儿，闻桥才忽然转头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咦，你离那么老远干啥？我又不会吃人。”
一开口，那种仿佛能点亮一切的鲜活气息，就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吕星壑想都没想，就表示自己吃什么都可以。
边说边听话地迈大了两步，跟闻桥缩短半个身位的距离。
他个子比闻桥高出不少，步幅也相应地大很多，刚才闻桥低头看手机，走得并不快，吕星壑要配合他的步调，动作看起来就多少有点憋屈。
闻桥也不跟他磨叽，直接伸手一把把人拉到了跟自己并排，把鼓捣半天的手机举到吕星壑面前让他看：“那就带你去这家吧！我和你说，他们的奶茶是用锅子煮的哦，还有凉拌土豆跟烤牛舌，都超级好吃。本来去吃埠头也不错的——就那家小龙虾，但走过去有点远，周琅把车开走了……”
闻桥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在他声色并茂的描述里，食物仿佛也提前被赋予了魅力，吕星壑之前原本都饿过头没食欲了，现在却莫名升起期待来。
他点头，真诚地答了句好。
他们两人横穿小区，去找另一侧的出入口，因为闻桥说从那边出去，能少绕很大一段路，顺便还能带吕星壑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
说起来，因为训练时间紧张，吕星壑从搬进基地到现在，还没完整地看过小区长什么样。今天往花园深处一走，才发现这里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上很多，建筑分散在冬季依旧绿意盎然的草木之中，显得静谧而闲适。
这是一个晴朗的工作日午后，花园里鲜有人迹，日光从天际洒落，铺在悠悠延展的小径上，仿佛把时间的进程也无限拉长了。
两人并排之后，闻桥就不看手机了，开始随口和吕星壑瞎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气氛变得不再那么尴尬，可意外也就是在这时候发生。
还没走出去多少路，闻桥话与话之间的空白就开始不自然地变多了。
吕星壑听得很认真，所以很快就有所察觉。起初他只以为闻桥是走神了，可一转头，却看见对方已经苍白得不正常的侧脸。
吕星壑吓了一大跳，慌忙顿住脚步急声问：“你、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闻桥没有回答，脑袋里剧烈的嗡鸣让他听不清周遭其他声音，周身的体温和力气，仿佛骤然之间被抽空了一样。他想说话，至少告诉吕星壑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暂且是没法指挥同伴帮忙了，闻桥只能凭着经验，自己弓起背，尽量把头垂低，暗暗企盼能快些把这一阵晕眩忍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熬了不知道多久，眼前依然一阵阵地腾起黑雾，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地往外冒，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他不敢闭眼，怕自己会失去平衡倒下去，可睁着眼睛，就看到周遭的事物都在沉浮旋转，仿佛自己是漂浮在狂风大作的海面上。
闻桥死死咬住下唇，清瘦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发抖。
昏眩的痛苦令时间感也短暂地丧失了，闻桥当然无法知道，这段让他觉得漫长得无可计量的时间，实际却只有几秒钟而已。
吕星壑几乎没有照顾过病人。眼看刚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变得脆弱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痛苦击垮，他脑子也跟着空白了一瞬，僵在当场。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磨炼出来的心理素质，关键时刻还是发挥了作用。思维渐渐回笼之后，吕星壑逼着自己快速镇静下来。虽然闻桥自己用手撑着膝盖，尽量保持着平衡，但此时，他浑身都因脱力的微微颤抖，看上去依然像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吕星壑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忙伸手想去扶，唯恐他一头栽在地上。
可病痛就像触发了闻桥身体里的什么防御机制，平时那么百无禁忌的人，偏偏此时，在察觉到来自外界的触碰瞬间，就下意识地偏开身躲避。
他这样一躲，吕星壑更束手无策了，僵在那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情急之下只能磕磕绊绊地开口问：“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让我扶你一下，好不好？”
大概听清了是熟人的声音，闻桥依旧没应声，但不再躲了。
吕星壑试探着走近，终于把人给扶稳了。
闻桥借着力站直了些，把额头沉沉搁在吕星壑肩上。
就算不抬眼看，他也能感觉到吕星壑动作认真又生硬，两只手牢牢握着他的肩，手掌温暖，双臂有力，尽职尽责地当个支架。
闻桥尝试卸了浑身紧绷的劲，发现真的没有摔倒的危险。
距离拉近以后，闻桥的脊背看上去更是清癯得厉害，随着气息艰难地起伏，看得吕星壑不由心惊。
紧张与未知很难不引起人的胡思乱想，吕星壑很快意识到，万一情况再严重下去，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根本难以找到人帮忙。这个可能性很快演化成无数更坏的后果，吕星壑觉得不能再等，稍微挪了挪姿势，腾出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在找人和打120之间，吕星壑想也没想就选择了后者。
他不知道闻桥是怎么了，更不确定队友是否知情，只能从刚才闻桥下意识回避的反应猜测，他也许并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不过号还没拨出去，闻桥已经抬起了头。
“不用打电话。”他气力不济，话音都是虚弱的气音，语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吕星壑脸上的表情太好懂了，闻桥只扫了一眼，就猜到他想干什么：“多大点事，救护车开来一看，都心疼油钱……”
说完，就看到吕星壑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种堪称无语的神色。
“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椅子之类的。”闻桥说着，重新把脑袋埋回吕星壑肩上。
才刚活动了那么一下，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又加重了，他估摸着自己身体的情况，觉得很快就要站不住。
到时候真晕过去，恐怕要把这傻大个吓死。
吕星壑闻言，立刻仔细地四下环视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被树荫遮蔽的不起眼角落，发现了一条长椅。
他松了口气，忙道：“有的，不远，我扶你过去。”
不等闻桥回答，吕星壑已经架着他胳膊，把人给拎直了。他动作很稳，却实在算不上轻柔，有种不知瞻前顾后的笨拙。闻桥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本能地攥住吕星壑肩上的衣料，闷哼出声。
“对、对不起……”某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气里全是懊恼，“我慢一点。”
这次他尽量放缓了步子，搀着闻桥坐稳之后，自己则罚站似地杵在了一边。
闻桥躬身把自己蜷了起来，脑袋埋在膝头。
他那纤细修长的后颈随着动作露出来，在缺少温度的冬天，苍白的皮肤上却布满了冷汗。吕星壑看得心酸，周身搜罗了一遍，还真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两张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纸巾，看着倒还挺新。
他把纸巾展平，本来想递给闻桥，却意识到对方此刻也许根本顾不上这些，踌躇了半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居然鼓起勇气开口问：“我能不能……帮你擦一下，脖子后面着凉不好。”
闻桥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到吕星壑手里的东西才明白过来。
“谢谢，我自己来吧。”他轻声道。
闻桥把纸巾接过去，慢慢坐直了一点。他半垂着眸子，把刚展平的纸巾又原样叠回去，然后抬手懒懒地朝后颈处一摁，就伏在膝上不动了。
吕星壑：“……”
被折得工工整整的白色方块覆在颈上，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吕星壑忍不住想帮忙，可没得到闻桥同意，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自己往风口移了移，能挡一点算一点。
又过了好一会儿，闻桥呼吸才渐渐平缓，脊背也不像刚才那样绷紧了，他换了个姿势，胳膊撑在长椅靠背上支着脑袋，侧头看吕星壑：“干嘛站着呀？”
声音听上去稍稍恢复了正常，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了。
吕星壑暗自松了一口气，没顾上回答闻桥的问题，而是反过来确认：“你好一点了吗？”
也许是对上他的目光太过认真，也许是被吕星壑神色中那不加掩饰的焦急与关切触动了某处心弦，有那么一瞬，让闻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掩饰般地转开了视线，故意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好多了，Gazer选手配合得不错，再练几次就熟能生巧了。”
得到夸奖的某人反倒听得心惊肉跳，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能有“熟能生巧”的机会。
看他不动，闻桥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下吧，这样讲话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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