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午十点半左右，大家都换好队服下楼来，围在餐桌前吃早午饭。他们有比赛的日子，煮饭阿姨会特意把吃的弄丰盛一点，口味则比平时要清淡些，久而久之，这就形成了一个日常却又充满仪式感的环节，不论平时叫外卖也好，靠吃零食续命也罢，去比赛之前的这顿饭，大家都是这样围坐着一起吃的。
这还是吕星壑第一次见众人整整齐齐穿着队服聚在一起，EE也换上一套非常像样的深色西装，平时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今天却显得格外成熟稳重起来。
之前吕星壑一直对加入PZE这件事缺少实感，虽然签约、训练、备赛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有时却会觉得，经历这些的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直到此时此刻，自己也身穿队服坐在大家中间时，他才突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了，无论接下去这段路能持续多久、会迎来怎样的结局，都是彻彻底底新的一页了。
——只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页刚翻开就是地狱模式的难度，而吕星壑还没来得及对未来产生什么憧憬，就先被狠狠给了个下马威。
基地跟比赛的场馆中间隔了两个区，他们坐车过去最快也要四十分钟。路上大家照例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车里全程都很安静，结果刚拐进场馆所在的那条路，就听周琅在最后排纳闷地咦了一声：“我们今天是来早了吗？这么冷清？”
田宜珂闻言，百忙中抬头瞥了一眼，发现还真是人少得反常。
PZE作为赛区里常居顶峰的战队，人气一直没得说，不管大小比赛，总会有一大帮粉丝在他们进场的路线上迎接，时常还有纯粹看比赛的观众，会围过来凑热闹，见见活的选手。
可今天，场馆外却稀稀拉拉地没见到几个人影，连路都看着宽敞了一倍。
“不知道，可能官方限制了吧，”田宜珂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甚至比平时晚了一点，却也没太放在心上，“这不是好事吗，大家挤来挤去还容易出事故。”
应睿洋好奇地朝外张望了一下，怪腔怪调地表示惋惜：“哎，没人气咯，看来大家已经厌倦了人美心善的Mute选手——”
闻桥坐他后面，仗着地缘优势，抬手就在这人椅背上拍了掌：“滚滚滚，跟我有什么关系。”
巴掌没落在应睿洋身上，人却已经哎哟一声嚎了出来，还附带添油加醋的拱火：“要么大家心寒了呢，属于是看透了Mute选手天使外表下恶魔的本性。”
大家都被逗精神了，车里笑成一片。
下了车进后场，还有十分繁复的签到和安检程序要走，PZE因为大名单报得晚，有不少信息没及时更新，田宜珂带着周琅跑前跑后张罗，等全部搞定、检查好外设，距离比赛开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舞台上传来解说跟嘉宾赛前分析的对话，应睿洋趴在门口无谓地张望了半天，在教练例行训话前，被田宜珂提溜了回来。
方乐看他一脸抓心挠肝的样子，好笑地觑了他一眼：“我说这只孔雀怎么一早起床就洗澡了，原来这场是今谣解说啊？”
今谣是赛区里元老级的解说之一，各种赛事的揭幕战、决赛半决赛，或者节点性的重要场次，都常会安排她来坐镇。
很早以前，她跟着赛区解说团到海外做锦标赛转播的时候，和PZE的众人混熟了，后来虽然队伍几经辗转，人员换了不少，这种友谊却一年年保留下来。
今谣对此并不避讳，私下也坦率地表露自己对PZE的喜爱，因为这个，她曾经有段时间还受到过网暴，联赛观众不满她作为解说，却有私心喜爱的队伍，要求她要么公开声明跟PZE划清关系，要么退出解说席。
这种要求本身就很无理，联赛里很多主持和解说都有自己支持的队伍，只是树大招风，无论是PZE还是今谣，都太容易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
那场风波最后不了了之，因为之后事实证明，虽然有偏爱，今谣在解说台上却始终是客观中立的，而且，不论游戏理解还是措辞应变，她都有极强的专业性，网上那些人抓不到把柄，久而久之也意识到这样刁难她纯属自讨没趣。
应睿洋入队的时候，那场风波早就过去很久了。他是在一次赛后聚餐时认识的今谣，在那之前，他恨不得全世界都认他当爹，比现在还不可一世，而那以后直到现在，他做过最患得患失的事情，就是暗恋今谣。
说是暗恋其实也不准确，队里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且对应睿洋这种磨磨叽叽不敢主动的怂样十分不齿。
果然，刚听方乐说了这么一句，应睿洋就急了，梗着脖子狡辩：“好歹是打揭幕战！全年第一场！洗个澡尊重一下不过分吧？”
“今谣姐应该觉得不过分。”闻桥看热闹不嫌事大，报了刚才在车上的一箭之仇。
大家闹了一阵就自觉地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教练。台上的一项项赛前数据分析已经结束，此刻正由另一名解说在念口播广告——这也就意味着，上场的时间已经近在咫尺了。
EE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众人，合上了笔记本，说道：“我们到今天为止，还欠缺很多很多经验。我们的新双C可能还没习惯赛场，我也还没有习惯当主教练。还有大家——训练这段时间下来，可能都没习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失败。前几天开会的时候，我跟经理都说，这场赢下来特别重要，可能会决定我们后面一整年能打成什么样，但今天我想和你们说，最重要的是，一直到比赛结束前的最后一秒，你们都相信会赢下来。”
EE话说完，有那么一阵子，大家都没说话。舞台上，解说的语气高扬起来，开始进行开赛前最后的热场。
应睿洋突然笑了笑，手背朝上伸出手：“那必须得相信啊——你们都把心放肚子里，上路有我呢，绝对爆不了。”
“魔龙先驱红蓝buff，我肯定给你们守好了。”方乐也伸出手，叠放到应睿洋的手背上。
陈舒雨配合地把手放上去，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一会儿碰上姚博，我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闻桥笑起来，把手叠上去之前，在陈舒雨后脑勺揉了两把：“给我专心打输出，不要害怕，我活着你们一个都死不掉的。”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看向身边的AD。
在后台昏暗的灯光里，闻桥的目光里闪烁着少见的兴奋和炽烈，而真正将吕星壑摄住的，是藏在深处那一抹期待——实实在在对他的期待。
仿佛此时此刻与他们并肩的人只能是他。
被翻涌的心绪推着，吕星壑把手搭在了闻桥的手背上。那片肌肤微微发凉，骨节的轮廓在他掌心被勾勒出来，如同那双手的主人藏在柔软外表下坚硬的灵魂。
此刻他也想跟其他人一样，做出些像样的承诺，可脑海中浮现的每一句话，到了嘴边都觉得太轻，配不上承诺的重量。
在纷杂的思绪之中，闻桥那句平静的问话恍然又回响在耳边。
他说，我们会赢的，你信吗？
要去相信大概是一件很难的事，但走到了这里，他不想再躲避。
吕星壑抬头看向众人，目光中有笃定的光彩，是那种就算没有善终，也会始终如一地坚持的笃定。
他认真地说：“我们会赢的。”
像在回答反复回响在心里的问话，也像在说服自己。
在他之后，是丁冉、周琅，还有田宜珂，最终，所有人的手都叠在了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未来一整年看不到尽头的远路上，不值一提的小小一步，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无一不觉得，这一刻是无比重要的。
“放开去打就好了，”田宜珂提高了声音倒数，“三、二、一 ——”
“PZE，冲！”大家齐声喊了出来，交叠的手在这一刻高高举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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