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瞎猜的吧?”
“昨天在楼梯上,班长不是很难过地说,沼田曾经把制服忘在你家里了吗。因为这个,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化学反应。”
“……什么?”
当时美知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是……
“被植物油浸透的织物,晾干后摸起来的手感和正常衣物并无区别。不过,在室温里放久了以后,它就会因氧化产生的热量而发生自燃现象……那时候沼田同学身上的制服,是你给她的吗?”
“哈。谁知道呢。”
山下毫无感情地感叹了一声,双手撑在摇摇欲坠的讲桌上,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俯视着我:
“夜见同学,臆想也该有个限度。你说的这些根本没有证据吧?”
“当然有啊。”
话一出口,之前一直很沉稳的山下脸一下子变了,用很凶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证据?”
“这个怎么想也不可能告诉你吧。”
“骗人!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和山下色厉内荏的表情相对应的,是窗外逐渐细密起来的雨线,哗啦啦地砸在地上,那声音单调乏味,持续不断,一刻也不停。
“……真的有啊。”
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是井上亲口告诉我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老师她才不会——”
“你把东西都藏在家里了,对吧?”
仿佛一下子被勒住了脖子般,山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好像撞见了鬼似的死盯着我,眼睛瞪得老大,几乎快要脱出眼眶。
“不、不可能的…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都说了是井上告诉我的。”
“不可能!麻衣她才不会…这不可能……”
若非还有讲台提供支撑,山下大概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已经跌坐在地上了。她整个人宛如没骨头一样半瘫在讲桌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和过去截然不同,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按照常理来说,犯罪者都会在第一时间尽可能地销毁证据,而不是把证据藏在家里,不存在的东西是最难找到的。除非有其他人告诉她,还是藏起来更好,于是她就这样做了。
会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一定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直到窗外的雨飘进了屋内,我合上半扇窗户,再回过头时,就看到山下阴恻恻地盯着我。
“我想通了,那些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山下发出了令人不愉快的笑声。
“…只要等一切结束,我再去找小麻衣问清楚。你只是一个骗子……”
“那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安静地看着她,像在看另一个自己:“我不是骗子。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说的都是实——”
“——闭嘴!”
她恼怒地打断了我的话,攥紧的拳头猛地锤在了桌上,伴随着讲桌‘轰隆’的坍塌声,她眼里像燃着一把火。
“不要来编排我们的关系!你算什么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
“……”
我一点也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手指轻微抽动,我按下了想要打个响指让对方闭嘴的想法,又莫名其妙想起了美知子。
以前,在别人谈论起美知子的时候,我也是这幅表情吗?这样歇斯底里的、听不进去半点质疑,哪怕说的都是事实……?
不会吧。
这是不可能的。
我对美知子的喜欢没有这么扭曲。美知子她也——
“说不出话来了吧?”
对我的沉默产生了误解,山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微笑,仿佛回归了正常的状态。
“说不出来的话,就永远也别说了。”
“……什么?”
她得意地抬起了下巴,嘴角挂着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微笑。
“等你死了以后,在下面有的是机会问你那些白痴问题。”
——
嘀嗒、嘀嗒——
连续不断的水滴坠落声由远及近传来。
哪怕什么都没看到,雪也知道那不是水。
是血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那声音逐渐接近,最后停在了教室门口。
啪嗒。啪嗒。
由于这间即将废弃的教室里铺装的是木地板的缘故,血坠地的声响有了细微的改变。雪回过头,第一眼只看到了转校生的脸。
漂亮的、美丽的、像是用最上等的白瓷制作成的人偶一样的转校生,连溅上去的血都显得那么脸纯洁无暇。
明明看起来跟第一次见到时没什么变化,雪还是着魔一般盯着转校生看个不停,最后忍不住走上前,用手轻轻挨上了她的脸。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转校生的皮肤惨白的不像话,被班长架住的她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雪用手指小心抚过转校生的眼尾,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却眨也不眨,扩散的瞳孔里残余着不可置信的情感,雪又默然收回了手。
这都是转校生自作自受。
即便这样的想法重复了无数次,雪还是对着再也不能说话的转校生端详着发起怔来。
下一步……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
在操纵班长的尸体杀掉转校生之后,她要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了……
雪再一次用手捧住了转校生的脸,耳旁又响起了恶魔的奸笑和窃窃私语。
‘……确定是她了?’
‘…我确定。’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雪的视角骤然发生了改变,就像是在看什么魔术表演,眼前不再是转校生那张引人注目的脸,而是换成了一个平平无奇、普通到毫不起眼的少女。稻草一样的头发被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五官单个看起来都很秀气,可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称不上‘好看’。
美丑真是不可思议,只要五官的平衡稍微出点差错,就能造成巨大的差异。
雪挣开身后尸体僵硬的手,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跌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的少女。目光从对方不健康的灰暗肤色,到深深凹下去的脸颊,再到那只无力垂落的粗糙暗沉的手。
她从来没以这种角度看过她。仅仅只是换了一下视角,再熟悉的人也能一下变得陌生起来。
看得久了,雪下意识伸出手,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一愣。原来手也能这么白,那上面的皮肤白皙到连静脉都看得见,没有碰过家务的手是那样纤长白净,没有丁点儿角质增生的迹象。
这到底是谁的手?
她盯着半空中的手愣起了神,随后像是骤然惊醒般猛地站起身,后退几步,在挨到了身后僵直不动的班长后,又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浑身汗毛直立地打量着四处。
在目光晃到教室另一边的窗户上时,她的视线终于固定了。
隔着紧闭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晚霞翻卷奔涌,黄昏还没有溶尽。余晖照耀下,她在窗上看到了自己半透明的倒影。
像是用最上等的白瓷制作成的人偶一样的美少女,正直勾勾地与自己对视。她眨了眨眼睛,玻璃窗上的美少女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她张了张嘴,美少女也跟着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她似哭似笑,美少女也露出了同样的滑稽表情。
……她是谁?
玻璃窗上的少女缓缓抬手,摸到了自己的脸,触感像是在碰一片盛开的花瓣。这样细腻的皮肤,也只有从没干过粗活的大小姐才能拥有。
对……她想起来了。
她是有钱人的孩子,是在一个有着童话书、富丽堂皇的庄园和笑嘻嘻的人脸的欢快天地中长大,成了一个幸福、健康的孩子。在她的周围,从系着围裙的厨师长到穿着奢华的权贵,每个人都喜欢她,每个人都宠爱她。
只除了一个人。
“……深山雪。”
她轻轻地、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竟忍不住一个人笑个不止。
“我被她骗了。”
“她是一个心思恶毒、卑鄙自私的小人,我却没能发现这一点,反而见她处境可怜,处处帮她……
“直到,我偶然撞破了她杀害班长的现场。原来之前学校里发生的几次死亡事件,都是她为了报复实施的行为。”
“为了活下来,我只好杀了深山雪。”
像是找到了困扰已久的问题答案,她格外开怀地大笑起来。
深山雪死掉了。
井上麻衣活了下来。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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