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阿穆之后,铃铛就病倒了。
倒也不能说病倒,只是从阿穆出生到现在满月,她都没睁过几次眼睛,甚至于几度病危。
倒不是大出血,她的出血量还好,但她的肺伤,复发了。
李承鄞以为,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伤口应该好全了才是。可是毕竟是炸了杆的贯穿伤,里面大大小小的木刺本就清不干净,日常好吃好喝养着没有问题,一旦到了生产这种生死关头,她就扛不住了。
铃铛反反复复地发热,断断续续咳血。她意识一直不甚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有好几次甚至病危。
最严重的那次,她熬了三天,生死未卜,李承鄞也完全不敢睡,抱着阿穆跪在太庙,祈求先祖赐福。
三天下来,铃铛终于挣扎着逃过一劫,李承鄞走出太庙时,头发已然斑白了。
他不愿让人看出端倪,于是日日将头发染黑,强撑着去上朝,之后处理政务,接着又去照顾铃铛母子,然后去太庙叩首。这种连轴转的状态让他消瘦不已,腰细得不盈一握,脸颊也凹陷了下去。
铃铛不算一直昏迷不醒,她也醒转过几次。一次是李承鄞握住她的手,祈求她醒来,她短暂地睁了睁眼;还有几次就是阿穆突然嚎哭不止,怎么都哄不住,奶娘只好把阿穆送到娘亲身边,儿子撕心裂肺的大哭终于让她睁开眼睛,可是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这让李承鄞看到了希望,又让他嫉妒不已。凭什么铃铛只因为他醒过一次,却因为阿穆醒了数次?
他一时醋意不止,甚至想过要故意把阿穆弄哭,然后用阿穆的哭声刺激铃铛为人母的本能,好让她赶紧醒过来。但是看着怀里的孩子,他才那么小,是铃铛用命换来的,五官和李承鄞像得出奇,见到李承鄞就会弯着眼睛笑。
虽然不是每次都奏效,但是阿穆冲他一笑,李承鄞的心真的会一软。
虽然他的疯病已经治愈,但是李承鄞到底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代价就是他要比常人阴雨冷漠,也更阴晴不定。朝臣被他折磨得够呛,他为数不多的温柔,全都留给了家人。
阿穆很乖,只在不太舒服的时候,比如渴了饿了拉了尿了,才会哭几声。其余时间他大部分都是安安静静的状态,偶尔遇到李承鄞和奶娘逗他,他还会笑一笑。
这样的孩子可真让人省心。李承鄞有时会看着阿穆,这样想。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铃铛的命,让她赶快醒过来。
好在他已经救治过铃铛一次,对于怎么样护理这样的病人,他很有经验。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阿穆两个半月大的时候,铃铛睁开了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李承鄞把李穆抱过来,放在她的腿上。
李穆睁大着眼睛打量她,怯怯的,不知道该不该扑到她怀里。
铃铛思考了很久,终于对李穆说出了那句,她一直苦思冥想的话。
“你好啊,小家伙。我是你的娘亲。”
李穆惊喜地睁大眼睛,“咯咯”笑了只一声,就扁起嘴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可他也只哭了一声,就停住了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铃铛。
你怎么……你怎么这么久,才叫我呀?
他哭着,蹬了蹬腿,伸出双手,要铃铛抱他。铃铛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她的心口。听到熟悉的心跳,李穆“哼嗯”地叫了两声,眼泪滴在她衣服上。
铃铛也哽咽了起来:“不哭,宝贝不哭,你弄得我也想哭了……你是不是也想娘了?”
李穆像是听懂了一样,哭着“嗯嗯”叫了一声。
他什么都懂,他只是还不会说话。
铃铛扯着袖子,低下头给儿子擦眼泪。李穆伸手抓着她的袖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不准她的手离开。他自从离开了娘亲,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身边却全是陌生的人围着他,这两个月来,他过得既恐惧又无助。
你怎么现在才来抱我啊,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
当了娘的人,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哭。铃铛泪流不止,一边给李穆擦泪,一边勉强笑着说:“娘爱你,我爱你,阿穆,不哭,乖。”
李穆抽噎着,身体一抽一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铃铛,铃铛跟他打招呼,他模仿着铃铛的话,“咿咿呀呀”地叫;铃铛亲亲他的脸,说“我爱你宝贝”,他也咿呀着,学娘亲的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歪——咿——”
听到这话,铃铛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李承鄞也看得眼睛发酸,他默不作声,走到床边,把妻儿搂在怀里,三个人的头轻轻碰在一起,他低声说:“醒来就好……”
她精神不济,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就犯困睡了过去。李承鄞把李穆抱起来,小家伙急得“啊啊”叫,扭着身子要往娘身边探。李承鄞把他抱走,和儿子碰了碰头,轻声道:“别吵你娘,她身上不舒服。”
李穆并不能听懂这些,见自己和娘越来越远,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承鄞皱起眉头,把孩子交给乳娘,让她抱到一边哄去了。
永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在心中叹息。陛下还没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如果换成做娘的,哪有嫌孩子吵就扔给乳娘的呢?
李承鄞默不作声回了御书房。虽然知道母子连心,知道阿穆是她拼了命才换来的,知道她作为母亲本能惦念着幼子,但是他还是不高兴。
怎么就不问问,他这几天过得好不好呢?
但李承鄞也不能缠着她,一来他有自己的骄傲,二来铃铛也确实需要休息,他也不能为了自己一点不高兴,就打扰她养身体。
可是晚间,永娘却来求见他,说铃铛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
他来到寝殿,铃铛正抱着阿穆,学着把孩子哄睡。但是毕竟初为人母,她还不会照料孩子,反而把孩子越哄越精神了。李承鄞不由得失笑,从她手中接过儿子,一边跟她讲怎么哄睡孩子,一边熟练地哄给她看。
铃铛趴在李承鄞胳膊上,好奇地看阿穆。
这几天阿穆一直在吃自己的手指,从左吃到右,又从右吃到左。铃铛看着稀罕,恨不得抢过来亲一口,但是自己不会哄孩子,再把阿穆吵醒,估计今晚能哭得地老天荒。
她对阿穆左看右看,低头看李穆,抬头看李承鄞,再低头看李穆,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辛辛苦苦生了两天才生下来的孩子,五官没有一点像她!
她是生了个李承鄞吗!
直到阿穆被乳娘抱走,她还在愤愤不平,抓着李承鄞,逼他说出阿穆到底哪里长得像她。
李承鄞绞尽脑汁,还是觉得阿穆像他多一点。
铃铛是带点下垂的狗狗眼,李承鄞和李穆都长了漂亮的桃花眼,李承鄞得一分;铃铛是小翘鼻,李穆随李承鄞,鼻梁高直挺翘,李承鄞又得一分;铃铛嘴唇相对而言厚一点,五官都圆圆的,更显亲和,李穆却又从爹那里继承来了薄唇,李承鄞再得一分;铃铛手小脚小,都是肉乎乎的,指节并不长,李穆却能明显看出手型纤长,不说了,李承鄞再得一分;唯一像铃铛的,大概是下巴不像李承鄞那个略有后缩且方的下巴,倒像是铃铛那个不管怎么胖都能看出来尖的下巴,但是一算比分……
唯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大概是儿子随了爹的大长腿,或许不用担心长不高……
李承鄞笑个不停,铃铛气得踹了他一脚。
“我的儿子,当然像我,聪明,漂亮,这是亲生的。”李承鄞厚颜无耻地把脸凑过来,“你看像不像?”
“脑子像你家人才是问题,”铃铛翻着白眼,“我不管,下个你来生,必须生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儿,不然你就滚回丽正殿去吧!”
“那你亲我一下。”李承鄞把脸仰过来,闭着眼等亲。
令人意外的是,铃铛这次没有亲他。
刚生完孩子,她现在还做不到跟李承鄞亲热。这大概是女人护崽的本能,毕竟要是在刚生产不久怀上下一胎,眼前这个孩子或许就疏于照料了,身体要紧着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足够的养分给大的喂奶。若是她身体好些还好,以她目前的状态,她真的发自内心不想碰这些事。
李承鄞愣了愣,眼神黯淡下去。
“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铃铛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睛,“我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说说话,我真的没力气侍寝。”
李承鄞一默,搂着她躺下,道:“我岂是那种人?”
他不是想要她,只是……想让她多关注他一些罢了。
铃铛叹了口气,说道:“说正事,乳娘说阿穆很乖,但下午在我这里,他无中生有闹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乳娘哄不住,抱来给我,我亲了他,跟他说话,他才安静下来,望着我笑。你们父子俩啊,真是如出一辙的性格。”
李承鄞一愣,想起她手忙脚乱哄孩子的样子,不由得莞尔。
铃铛又说:“别看阿穆才两个月多点,但是他已经知道娘很久没来看他,知道自己要乖乖的……看得我心疼,李承鄞,你说,孩子找不到娘,该多无助、多害怕啊。”
“别怕,我不会让你和阿穆分离的,阿穆会在我们的宠爱下长大,我会保护好你们母子……你别害怕,有我在。”
铃铛含泪摇头:“傻瓜!我说的不是阿穆,而是你啊!”
李承鄞忽然就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他一直在想,既然阿穆记得娘不在自己身边的事……那他呢?
“我看早上阿穆一哭,你的脸就垮了……”铃铛摸着李承鄞的脸颊,轻轻地说,“我没有不念着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其实他很好哄的,只要摸摸他的脸,他就会笑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李承鄞把头埋在她发间,低声说,“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事了,都过去了。”
黑夜再怎么漫长,闭上眼睛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明天会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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