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位皇子失去联系的第八天,五皇子李承鄞回到了西境都护府。
问完具体情况之后,李承鄞交给裴照一项任务:到城门口的酒肆内,去接一个名叫“梅听雪”的小女孩。
他是这么说的:“你跟她说,五公子让她跟你一起去抓兔子。”
裴照应声而去。
两天前,他们在一条河沟遇到了前来搜索五皇子的柴牧柴先生。休整一番后,柴先生将他们送回西境都护府,并在城门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李承鄞留下一粒银锞子,将梅听雪安置在入城处的酒肆,自己则先回了都护府。
比起室外,酒肆内部要昏暗的多。
梅听雪坐在一张有些老旧的木桌前,面前摆了一壶酒和几盘菜。四周都是吵吵闹闹的酒客,划拳的,吹牛的,还有偷偷瞄她的。
她长得不难看,这点她从小就知道,从五年前开始,就被数不胜数的老光棍小混混一遍遍提醒。要不是她从小就横,被男孩子捏了脸就抡起锄头把人追出几条街,有老不羞的对她吹口哨,就用尿活了狗屎砸他们窗户,“赫赫威名”一直持续到现在,也不会都虚岁十五了,还没人来提亲。
和她同龄的姑娘,有的都怀上老二了。
乡里乡亲都说,这丫头别看这么丁点的小人,耍起横来不要命的。
但是横归横,不代表她不怕。
尤其是这种昏暗又嘈杂的环境。
她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慢慢向盘子移动。她已经看好了,如果等会有人来找事,就先把这盘凉菜扣在他脸上,然后用碎瓷片做匕首,把这里闹得人仰马翻之后,借助她身材矮小开溜。
就在这时,她听到盔甲“锵锵”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军站在了她面前:“你是梅听雪吗?”
那将军容貌如何,她看不清,只知道他站过来,把周围所有的光芒都遮住了,阴影阴沉沉地压得她不敢呼吸。
他们对了暗号,裴照领着她去找李承鄞。一路上,她一直在胡思乱想:这是军爷,会不会把她抓走?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不是男人,不会被抓壮丁的。
可是想到这里,她就更害怕了。被军爷抓到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但是被丹蚩兵抓到之后会怎么样,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姐姐妹妹们,姨姨婶婶们……
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至少被抓到之后是个痛痛快快的死。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所以看到李承鄞时,她好像立刻见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躲在李承鄞身后,怯怯地去牵他的袖子。
李承鄞反而有些愕然:“怎么了这是?”
他抬头去问裴照:“你对她做什么了?”
裴照也很无奈。他只是不苟言笑了一点,这小姑娘怎么就怕成这样?
为了配合她的步幅,裴照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没做什么。”梅听雪飞快地说,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只是……不太喜欢盔甲。”
裴照若有所思,李承鄞却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安排人去带她洗漱更衣休息。几天不间断地赶路,他都吃不消,更遑论这样一个小孩子!
用掉了好几桶水,梅听雪才把自己洗干净。
豊朝的普通百姓往往是一冬天不洗澡不换衣服的,一个是柴很贵,要烧水洗澡的话,家里长辈会有意见;其次就是,他们往往只有一件御寒的冬衣,虽然不怎么厚,但是洗掉的话,真的就没东西可穿了;而且,若是受凉得了伤寒,是能直接死人的。
洗过澡,绞干头发,她被婢女带着,来到府内的客房。
一见到那张大床,她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好大的床!好软的褥子!好厚实的被子!比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的床都大!
她现在的家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灶台。晚上睡觉的时候,舅舅和妗子睡半边,他们兄弟姐妹们就叠着睡另半边。不是平铺,是直接睡在别人身上。不然怎么睡得下呢?
她家里其实也没有像样的被子。那么好的一块布,还不如拿去做衣裳。所以夏日的时候,睡在最下面就是苦差事,又沉又闷热的,但是到了冬天,睡在最下面往往要暖和得多。大人们晚上会起来,给小孩子们翻个面,防止直接压死人。但是她觉得,比起被压死,还是冻死可怕一点。
她不是没有憧憬过独自拥有一张大床,要铺最松软的褥子,要盖最厚实的被子。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而且被褥都是热的,下面烧着炕。可她却睡不着了。
这大床,她真的有资格睡吗?
身上会不会没洗干净,把被褥弄脏了会不会挨骂呀?
她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睡到李承鄞从高显那里回来,才叫她一起去面见柴牧。
时间仓促,他们只来得及给梅听雪找到一身不太合身的裙子。要找她完全合身的衣服有点困难,她身材瘦小,甚至可以说有点面黄肌瘦,寻常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难免肥大。她梳了个元宝髻,头上簪着一根金步摇,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过来,竟然也有了些袅娜娉婷的意味。
这裙子……她在怔怔地想心事,听到李承鄞调侃她:“看不出来,你长得还挺好看。”
确实好看,也确实看不出来。
要说多惊艳也不见得,但她长得很端庄,是皇室长辈们最喜欢的正室长相,如果脸上多点肉,眼神不要这么局促,再好好打扮一下,甚至能看起来颇为雍容华贵。这种长相的女子,带到宫宴上,也相当有面子。更何况她虽然肤色黑了些,但是五官端正,没有麻子,皮肤只不过有些粗糙,好好养养就行,好吃好喝伺候着,会更好看的。
但是她以往脸太脏了,脏到只能看出五官,甚至完全看不出肤色,脸也被帽子挡了一半,就更看不出来了。不过转念一想,李承鄞也能理解。瘦弱却美丽的小女孩,绝对是待宰的羔羊,把脸涂黑只不过是一种自保的手段罢了。
一路上,梅听雪一直在拉着衣服。这衣服滑溜溜的,她总害怕会掉下去。
李承鄞笑她:“一件衣服而已,也值得你这样惦记着?”
梅听雪瘪了瘪嘴,小声说:“我这几年还是第一次穿新衣服。”
新衣服是哥哥姐姐的,好吃的是弟弟妹妹的,她捡他们剩下来的。
李承鄞和裴照齐齐一愣。
李承鄞的眼神沉了沉。
养寇自重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件好事。将领得到了重用和荣誉,敌寇得到了物资,只有朝廷和边民。朝廷损失的是对边境的控制力,但是边民……
李承鄞心头闷闷的,一瞥看到小姑娘跟在他俩大长腿之间,已经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于是默默放慢了脚步。
小姑娘抬头看了李承鄞,没有说话。
她很感激李承鄞,赶了这么多天路,她的脚早就磨出了一大片血泡。
柴牧和顾剑早就到了,顾剑抱着剑倚门等着他们,一看见梅听雪,颇有些诧异:“五皇子,你怎么带了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过来?”
李承鄞还没说话,梅听雪先有了反应:“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富家公子。”
“哦?”听到他们的对话,柴牧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是富家公子?”
梅听雪伸出两根细细的手指:“两点。”
“第一,他抱着剑,看样子是个剑客,穷学文富习武,习武的人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干活的,而且要好吃好喝养着。只有富家子弟才能学得起武功。”
“第二,头发。他的头发黑亮细软,没有枯黄毛糙分叉,能养出这样头发的人家,至少能吃得起肉吧?”
说罢,她小脑袋一扬,倔强地看着他们:“现在,我有资格进去吗?”
她哥哥闲着无事教她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几个男人都忍不住笑。五皇子带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进门的资格呢?
几人分位次落座,李承鄞北向落主座,柴牧与他对坐,裴照西向陪坐,顾剑抱着剑倚在旁边的柱子上,梅听雪则乖顺地站在李承鄞身后。
李承鄞道:“都护府接到上京旨意,二哥已经启程,快马加鞭赶往西境。我们要尽快找到丹蚩王帐。”
柴牧沉吟片刻,叹息道:“五皇子有所不知,丹蚩王帐游移不定,想要找到王帐难如登天。”
李承鄞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吞口水声,他没在意,只是追问:“柴先生可有妙计?”
顾剑斜眤过来,又把眼睛移开。
柴牧看向顾剑,眼中似有责备。
他道:“西洲的九公主,乃是丹蚩王的外孙女。我们可以利用她来找到王帐。恰好,这位九公主拜了剑儿为师,我们可以通过剑儿获取九公主的信任。”
顾剑微微别开了脸,眼神有些阴沉。
他对西洲公主有情,但是他拗不过义父和家仇。
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李承鄞和裴照都没有说话,倒是年纪最小、又是个女孩子的梅听雪脸色一沉,忽地站了起来:“我有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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