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疼……
被褥紧紧地箍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如今已经过了惊蛰时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混杂着猫撕心裂肺的叫春声。而后就是永娘指挥着宫女驱赶猫的声音,那种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话的窃窃私语,当真让人的脑子都像针扎了一样的疼。
脚步声慢慢停歇,偌大的揽月阁里,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房间内越发冷清。寒意和湿气像阴影一样蔓延过来,渗得伤口一阵阵冷痛。心脏也沉沉地跳动着,每动一下,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它,使劲地揉捏。
雨声渐渐停歇。
可是四周却没有恢复寂静。心脏沉痛的跳动声带动着血液撞击耳膜,发出沉闷地声响。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嘴巴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粘在了一起。
为什么还不能入睡?
为什么睡前服下的药没有效果?
为什么要我活着?
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死去?
求求你,谁都好,谁能帮我了结这一切?
身体已经太累太累了,整个人都好像飘在半空中,只有脖子上栓了一块石头。
若是还有力气可动,那也就算了,至少可以做些什么来结束痛苦。可是……
天边终于泛出了鱼肚白。
远处,飘过来一声鸟鸣,睡意惺忪的,怯怯的;很久之后,才有另一声应答过来,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窗外终于热闹了起来,脚步声也慢慢嘈杂起来。外面隐隐约约透进来扫地的“哗啦哗啦”声,应和着各种鸟鸣。
阳光终于有了些许暖意,到了这种时候,终于可以昏昏沉沉地睡一会了。
可睡梦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梦里总是逃不开丹蚩,逃不开调羹儿鼻青脸肿的脸,逃不开臭烘烘的伊莫延,还有那顶她住了很久的帐篷。调羹儿问她什么时候救自己出去,伊莫延见到她就狞笑着,抓起她的头发,剥了衣服、抓住头发往地上摔。
她连跑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只记得要去东边,李承鄞会带兵从东边打过来——
可是哪里是东呢?
这时,她通常会被永娘摇醒,然后满脸惊恐地大口喘粗气。心跳快得连带着整个胸腔一起震动,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被撞击的鼓面。可这个时候偏偏又喘不来气,永娘就会把药凑到她鼻子下面让她吸药,然后搂住她,给她顺气。
这一闹,也得难受好一会。
永娘把她搂在怀里,一边顺气一边问:“公主饿吗?要用些早膳吗?”
她饿,可是不想吃。
太医说她身子虚,要吃些好克化的东西,所以让她吃粥。可是那是药粥,就连粥里都泛着药味儿。像这种口味清淡的东西,根本盖不住浓重的苦味,吃完药之后,药味儿每每泛上来,总让她觉得很恶心。
她已经病得太久了,久到觉得这揽月阁内毫无色彩,久到觉得口中只有苦和涩味。就更别说,她连药粥都吃不了几口,刚闻到味道,胃里就开始犯恶心,忍着眼泪强行把东西吞下去,又觉得胃胀得难受,胃酸混着苦味漾上来,真的令人忍不住干呕。
这样活着,睡不着,吃不饱,哪怕就算只现在立刻死掉也舒服的多。
永娘又哄她:“那,不吃粥,多吃几块点心也好啊?”
什么点心好吃?
宫里变着法地做新点心,很多时候,她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去一种一种尝。
她恹恹地问永娘:“永娘,哪一种好吃?”
永娘想了想,道:“婢子是个奴婢,没有公主的吩咐,婢子不敢乱动。”
这句话一出来,永娘发现小祖宗的脸色立刻变了。
是啊,李承鄞什么人,他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就连妾都是侯爷家的女儿,他的家人怎么会允许他娶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呢?
她是假公主真奴隶,假的就永远成不了真的。
可是,她真的要顶着西洲公主的名头嫁给李承鄞吗?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啊?
凭什么,西洲那些人就能好吃好喝的,舒舒服服活在自己家里,而她,就得冒着风险去换他们一族老小的好日子?
如果换假公主被发现了,李承鄞是太子,肯定不会动,那么被砍下脑袋挂在旗杆子上的人、剖心挖肺祭奠战旗的人,会是谁?
反正肯定不是西洲王室!
是,李承鄞是用这个假身份保住了她的命,但是扪心自问,去问李承鄞——他愿不愿意这样不能吃不能睡地演自己的仇人!
别说什么他已经演了十多年“好儿子”,这十多年里,他可曾有过这种日子——难受到灌了药下去还无法入睡,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因为频繁高烧,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唯一的味道还是苦味?!
想吃酸倒牙的橘子,想吃咬一口满嘴油珠的包子,想吃麻的人嘴唇发抖的肉干,想吃甜丝丝的糖人……
做奴隶的时候只有苦涩的草团子,为什么不做奴隶了,还是只有满嘴苦味……
况且这样的日子真的长久吗?
朝廷真的会允许一个异族太子妃、异族皇后吗?
也就是说,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命丢了两条,终于从伊莫延的妾,变成了李承鄞的妾?
她从伊莫延的奴隶,变成了李承鄞的奴隶,起因却是为了自己能够不做奴隶?!
这种事,何其讽刺!
别说什么皇帝的妾不是奴隶,如果不是奴隶,先帝那宠冠六宫的贵妃,为什么其父见到皇后的父亲,要躬身让道,说:“我的女儿就是侍奉您女儿的奴婢”?
如果有的选,她宁愿嫁一个地里刨食的农夫做正妻,都绝不给李承鄞做妾做奴隶!
李承鄞要是敢像哄赵瑟瑟一样哄她,她就杀了李承鄞,然后同死!
铃铛揉了揉太阳穴。
她觉得很累。
有太多话憋在胸口,可是能跟谁说呢?
宫里的贵女肯定不行了,这些话只能跟知道她身份的人说。
可是还能跟谁说呢?
李承鄞吗?
难道她要去找李承鄞,告诉他,我不允许你以后威胁我的正妻之位?
这话只要出口,李承鄞对她那点好感能立刻变成恶感。
她现在是对李承鄞有用,之后呢?
旁人,还能有谁?
顾剑?
算了吧,找顾剑帮忙,基本上越帮越忙。
裴照?
铃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想不出跟裴照说心里话那个场景。
太惊悚了!
还有谁呢?
她在上京还认识谁呢?
铃铛惶惶然起身,举目四望,不见知交。
罢了,罢了。
出宫去,走走吧。
春日正好啊。
得知她要出宫,裴照立刻跟了上来。
两人一路默然无话,铃铛漫无目的地游走,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哟,这不是梅姑娘吗?”
“我听醉猫说你病了,现在终于养好了?”米罗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走,去我的酒肆,久病初愈,可是得好好喝一杯。”
好好……喝一杯?
喝一杯……来自西境、来自故乡的酒吗?
铃铛的眼泪再也忍不出,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米罗,我、我想吃……我想吃咱们西境的灌汤羊肉大包子……多放葱不要萝卜那种、那种大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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