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不比其他,使用毛笔写字对腕力确实有一定的要求。铃铛看着自己那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一手丑字,揉着手腕,陷入沉思。
她写不下去了,笔一扔,装病去!
恰好,李承鄞让裴照捎了口信过来,说他新得了一盆兰花,据说是别人养在暖阁内,这几天刚开了花,邀她去如园赏花品茶。
铃铛一下子来了兴趣,君子兰这种东西本来就娇嫩,就算好生伺候着也不一定能养的很好,尤其在偏北的上京,兰花大多不会开花。她一连养死了好几盆,长吁短叹好些天,一直引以为憾。这花既然能入李承鄞的法眼,不去看看,着实可惜。
她兴致冲冲的来到园子内,李承鄞在二楼等着她,他手边的茶桌上,小火炉上坐着茶釜,花架上摆了盆盛放的兰花。
铃铛就这李承鄞的手看了一眼兰花,眼神立刻落在茶桌上:“今天喝什么茶?”
李承鄞失笑,抬手擦掉她嘴角的豆腐干酱汁。铃铛鼻尖还挂着汗珠,看来吃这件事,果然能让她克服懒劲儿。
铃铛立刻“呀”了一声,取出手帕擦拭嘴角,表情颇有些羞赧。
李承鄞笑了起来。送了她如园之后,铃铛明显对他更亲近了许多。
铃铛撑着下巴,歪头看他炙烤茶饼。李承鄞一边掌控着火候,含笑跟她解释:“这茶,是南昭的贡茶,由于一直在一座名叫普洱城的地方集散,因此得名为普洱茶。”
“此茶,茶汤红浓明亮,醇厚陈香,温和暖胃,最适宜冬天饮用。就是火候要熬煮久些,和绿茶白茶青茶都不同,需要用沸水烹煮。”
铃铛没有接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承鄞却忽然来了兴趣:“想学吗?”
铃铛把脸凑了过去:“你想教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铃铛的眼睛亮亮的,表情难得的鲜活。她指着自己的脸颊,学着李承鄞的强调说:“想教的话,就亲我一下。”
李承鄞略一愕然,不禁莞尔。
她摇头晃脑学自己的样子劲劲儿的,看上去有趣极了。
“唉,那好吧。”李承鄞故意叹了一口气,“谁让我是真心实意想教你呢。”
铃铛冲他皱鼻子。这个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指着自己的脸颊,说:“只允许亲这里,不能亲嘴巴。亲了嘴巴就没力气泡茶了。”
李承鄞做作地叹了口气:“那我可真是世界上最苦命的人了,又要付出劳动,又要牺牲美貌,还不能一亲芳泽。”
铃铛睇了他一眼:“那就忍着!”
李承鄞张张嘴,最后只化为一声苦笑。
在她面前,李承鄞真的没有招架之力。
他只能强忍着,亲了亲铃铛的脸颊。铃铛对他的克制表示很满意,慢慢挪过去,示意要和李承鄞说悄悄话。李承鄞会意地俯下身子,感到铃铛凑了过来,却忽然对着他的耳垂轻咬一口,对他耳孔吹了口气。
李承鄞一愣,立刻浑身燥热起来,脸颊、耳朵都变得通红。他正想抓住那罪魁祸首,补上这个吻,可那人却滑得像鱼,“呲溜”一下窜远了,只站在楼梯口,远远地冲他扮鬼脸:“李承鄞,今天只许烹茶,不许做别的!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李承鄞一脸呼吸了好几次,才从那股热意中缓过来。
小妖精!
铃铛提着裙子走过来,一脸无辜地冲他笑。
这时候又人模人样的,像什么清雅的良家大小姐,完全不见刚刚那副妖精样子。
败给她了。
李承鄞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碳,投入火炉中。
铃铛凑了过来,扒着他的胳膊,把脸放在他胳膊上,懒懒地看他烹茶。
这小妖精,大抵是只猫妖吧。
现在这只“小猫”正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甩尾巴,看上去一副假寐的样子,但是李承鄞知道,他但凡一动,这家伙立刻就会逃窜出去,等到她自己心情好,才会慢慢贴过来。
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罗茶,筛茶。
铃铛就着他的手看,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李承鄞,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李承鄞随口问道:“怎么,忽然想吃什么了?”
铃铛立刻拍了他一下:“我哪有那么馋!”
她坐正身体,认认真真地说:“李承鄞,我一直在想这事该不该跟你说。”
她低下头,伸出手抓住李承鄞袖子的一角,反复深呼吸,才低声说:“八年前,我父母哥哥……不在人世的时候,我藏在外面,病得很严重。”
这是铃铛第一次对他提起自己的过去,李承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默默听她说话。
铃铛就把当年自己和哥哥如何逃难,如何分离,又如何被沙盗所救,在沙盗的照顾下侥幸存活,又如何被送去到舅舅家。最后,她抿了抿嘴,低着头说:“李承鄞,人家当年救了我一命,我说过的,要给人家磕头。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找他,要是还活着,带到上京来让我当面谢谢人家?”
是得好好谢谢人家,可是这人是谁啊?
“我不知道。”铃铛摇头,“那时候我太小了,又病得重,很多事情真的记不准了,就依稀记得他好高,有一把大胡子,姓刘还是牛的——记不真了。”
李承鄞沉吟着,点头道:“给我点时间,我要派人去查一查。”
“不急。”铃铛摇着头说道,“八年了,谁知道人还在不在世,能找着就找,找不着就算了。这就是我的一点……总归惦记着。”
惦记着,是件好事。
为人重情义,总比无情无义之人,相处起来舒坦。
重情义之人,也会更容易为情义所绊。既然连一个八年前照顾过她的人都记得,那么只要他多花些功夫在她身上,她就越发难以脱身。
茶水微沸腾起来,李承鄞向其中点了水,转过头来,答道:“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不定可以去问问梅观寒。那时候他已经十多岁了,比起年幼的妹妹,他能记住的事情应该更多。
茶水再次沸腾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李承鄞看着茶釜,铃铛看着李承鄞。
李承鄞的脊背不由得挺直了些,他姿态优雅地将茶分好,目不转睛地看着铃铛,眼中满是期待。
铃铛拿起茶杯,轻嗅一口,笑道:“好香的茶,李承鄞你真是好手艺。”
李承鄞不由得就多了几分自矜得意。
然后,他看到铃铛放下茶盏,伸手端起了茶釜,自言自语道:“这么香的茶,也该让兰花来尝尝。”
说罢,她手一倾,沸腾的茶汤倾注而下,尽数浇在兰花上,炸开一朵浓红的水花,又顺着桌子流下去,溅了李承鄞一身。
李承鄞大惊,诧异地看她一眼,急忙去夺了她手中的茶釜,然后将沸水抖开,擦拭着手上身上被烫到的地方。
他的手背已经是一片红肿。
李承鄞又惊又怒,责问铃铛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自始至终,铃铛都静静安坐着,看他满脸惊怒地处理烂摊子,闻言,她只是抬起头,咧开嘴,露出笑容来:“这茶很香,所以我想让兰花尝尝,有何不可?”
李承鄞这才想起那盆兰花,兰花娇嫩的茎叶已经软软地塌了下去,眼看就要不活了。李承鄞皱着眉头,他实在想不明白铃铛为什么突然发疯:“兰花娇嫩,畏热怕寒,沸水浇上去,兰花会当场枯死的。”
铃铛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样好,这样对兰花好,兰花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李承鄞觉得她简直是在无理取闹,花花草草这种东西,就根本不能沾沸水,这点怎么能和人一样呢?
可是铃铛油盐不进,根本无法沟通,李承鄞如鲠在喉,难受得要命,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因为他给铃铛灌了毒药,所以伤了铃铛的脑子?
就在他后悔不迭的时候,铃铛开口了:“看吧,李承鄞,浇花得用冷水,不然沸水煮出来的花再好,也只会把花杀死。”
她抬起眼睛,平静地看向李承鄞:“所以,要对一个人、一件事物好,不能仅仅看你想给什么,而要看对方需要什么。”
李承鄞愣住了。
铃铛慢慢地说:“那茶难道不够醇厚,不够香吗?可是杀死花的,不也就是那壶茶吗?同样的道理,你的保护,难道不细心,不尽力吗?可我不是你的宠物,我是你的军师,你的妻子,我不是摆来好看的花瓶,我不是那株兰花,必须得专门搭个棚子才能养活!”
铃铛慢慢站了起来,眼神咄咄逼人:“李承鄞,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自己,是不是自从受伤之后,你就再也看不起我了?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说我的看法?为什么你一定要固执地把我锁在笼子里?李承鄞你要的是个战友,还是要折了我的手脚?这种被保护的日子我受够了!”
“你以为你给我的是一壶好茶吗!”
“不,你错了,你给我的只是一壶沸水!”
李承鄞愣愣地看着她,长了好几次口,可是始终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李承鄞……”铃铛闭了闭眼睛,绕开茶桌,慢慢走了过来,“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所以我也一直不忍心对你这么狠心。可是,若是再不把话说清楚,我大概真的要死在你的手上了。”
“把我当成头脑正常的人,不要当成你的宠物,好吗?”
李承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咬了咬牙,后退两步,长揖及地,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铃铛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收拾着满地狼藉。
透过窗户,她看到李承鄞径直去了花园,站在邻水的凉亭边,不知盯着什么在发呆。寒风吹得他的衣衫烈烈作响,铃铛叹了口气,唤来下人,命她送斗篷和烫伤膏过去,给李承鄞处理伤口。
唉,折腾了这么一大圈,也不知道李承鄞能不能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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