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剑领着明月过来的时候,铃铛正捡了一块芙蓉花糕吃得香甜。
明月上前行礼:“陈氏女陈嫣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鄞含笑介绍:“这位你应当认识,这位是太子妃。”
明月一愣,露出惊诧的神情,可她立刻就恢复了平静:“你……你竟然是太子妃。”
她屈膝,对着铃铛行礼:“民女陈嫣,拜见太子妃殿下。”
李承鄞微微颔首,伸出手道:“明月姑娘,请坐。”
明月依言,坐在了下首。
李承鄞将手压在膝盖上,道:“太子妃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容易饿,还望明月姑娘不要介怀。”
明月望了望铃铛,说道:“太子妃体弱,难得有些胃口,明月岂有不许之理。明月倒是盼望太子妃能身体康健,这才是豊朝与西洲之福。”
说实话,太子竟然对这个西洲来的太子妃信任至斯,明月很是意外。
李承鄞微微探身,问道:“不知姑娘今日来,有何事相告?”
明月沉吟一下,才道:“小女愿祝殿下一臂之力,扳倒高家,为顾陈两家平反。”
顾剑本来站在一侧,听到这话,登时有些急促起来:“明月!”
“小女得幸,已见过陛下两次,”明月却没有回应他,而是自顾自的说,“陛下对我已有了初步的信任。若是能让陛下施以援手,平反指日可待。”
李承鄞迅速和铃铛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锐利起来。
李承鄞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很多:“我父皇见过你?那他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铃铛则没有接话,只是用牙磨着芙蓉花糕,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月摇了摇头。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顾剑语气有些急促,“明月是一介女流,又不会功夫,她见陛下已经是相当凶险,若此事把她牵连进来的话,高相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我要的就是高家不放过我。”明月立刻接话,站起身来,眼眶慢慢红了,“高相杀了我母亲,害死我一族亲人,这件事必须得了断。”
顾剑见劝阻不进,焦急地望向李承鄞二人:“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李承鄞缓了口气,忽然听到铃铛说:“能让我说两句吗?”
顾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李承鄞沉吟片刻,道:“听听太子妃的意思。”
“明月姐姐,坐下吧。”铃铛放下芙蓉花糕,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明月,“你可能知道,我是和亲来的。李承鄞这个人,他带兵剿灭了整个丹蚩,杀了所有的丹蚩王族,而西洲大妃……是丹蚩嫁到西洲的和亲公主。”
“全家遇害,什么感觉,我最清楚不过;有机会复仇时的心情,我也最明白。明月姐姐是家中最最年幼那个,却是唯一存活下来那个,父母兄长为了保护我们,在面前一个个倒下的感觉,那种恨意……”
“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天真的塌了。”
“我至今不敢去回想,那些年没有晴天,只有泛黄的天空、血红的土地,大雪上黑红交错的脚印,还有各种各样的死人。”铃铛说着,觉得大脑发蒙,她用手撑着头,很久很久都缓不过来,忽然感觉到手掌上覆上了一只火热的手。
不用睁眼,她都知道那是李承鄞。
她抓住李承鄞的手,摸了颗药塞进嘴里,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明月垂下眼睛,她的眼眶已经红得要肿起来了。
铃铛由李承鄞撑着,跟她说:“我真的太知道那种感觉了,出事之后很久很久,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活着,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仇恨撑着的行尸走肉。要是有机会复仇,那是一定要复仇的,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月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铃铛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可是,明月姐姐,我的命是娘亲舍了她的命,在敌人要杀我们的时候,她引开了敌人,换我活下来的,你的命,是怎么保住的?”
明月啜泣道:“当时高家要活埋我们,娘就抱着我,说嫣儿不怕,爹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她哭道:“可是直到我娘被活埋致死,我都没有等得到我爹……”
顾剑不敢面对这件事,他低下了头。
当年,明月的父亲陈征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去顾家救顾剑去了。
铃铛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坐到明月身边。她的身后,李承鄞一直扶着她,生怕她过于激动而摔倒。
铃铛握住明月的手,说:“姐姐,我娘亲我哥哥死的时候,让我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出声,现在我想,她是想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吧?你的娘亲,一定也是希望,你能不管怎么样都活下去的吧?”
“我们是有仇恨支撑着,才能活得下去。可是一旦大仇得报了呢?”铃铛闭上眼睛,绝望地摇头,“我是仇恨撑起来的人,我是仇恨做骨头,吹了气的气球。抽掉了仇恨,我就成了空壳子,对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一点可值得留恋的地方……”
“我们是全族拼了命才保下来的,最后的希望了,明月姐姐。”
“全族的命都堆在身上,我想到这种事我都喘不过气……”
“可是……”
“可是,姐姐,要是你的娘亲,知道自己用血用命保住的姑娘,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因为这点事,要流尽血、要折尽骨头,她该有多疼啊……”
明月擦了擦眼泪,说:“我只是想复仇,并不想为此而死。”
铃铛摇着头,说:“现在仇恨占据了你所有的想法,所以仇恨消失之后呢,你为了复仇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呢?”
“靠仇恨活着的人,没了仇恨,就是一张干瘪的人皮。你除了仇恨,还有什么值得你活下去的东西吗?”
明月张张嘴,却沉默着,低下了头。
没有。
她只想着复仇,没想过复仇结束,没想过以后。
“复仇啊,刚成功的时候,我感到兴奋,我感到自豪,那么人都做不成的事,却被我一个小孩子做成了,我觉得自己了不起,我觉得爹娘会为我骄傲。可是很快,我就感觉到了茫然——除开仇恨,我还有什么呢?”
“我的亲人、朋友,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一无所有,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变成,仇恨的奴隶了……”
“所以你想想娘亲,你要是复仇之后,连活都活不下去,娘亲该有多疼啊……”
这话一出,李承鄞、顾剑、明月三人齐齐陷入沉思。
“我不阻止你复仇。”铃铛已经不再哭了,她擦干眼泪,说,“受害者复仇的时候,旁观者没资格说三道四。可是我们换个角度,你把你自己,真正当做我的朋友,站在朋友的角度去想想,复仇结束之后你怎么活着呢?你靠什么撑着自己活下去呢?你真的有答案吗?你的一生所求,除了复仇,还有什么?”
明月欲言又止,最终沉默了下去。
李承鄞望着她,也陷入沉思。
他的一生所求是什么?是复仇?是扳倒高家?是权力,亦或是别的……?
顾剑则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他从小就是复仇的棋子,没了仇恨,支撑他活着的东西是什么?
义父养他活着,他听义父的话,乖乖去复仇。
他自己的想法呢?
久久沉寂无言。
终于,铃铛开口了:“娘亲说,损人利己的人都不可相信,不可深交。所以我们要是接受了你的牺牲,你敢把背后交给我们吗?这件事对我们全然有利,但是牺牲,可都在你身上,你敢相信我们吗?”
明月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回去好好想想吧,”铃铛说,“你要是能想明白,你能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好处,那我们就是互惠互利,而不是单方面的利用。到那时,我们的关系就会是盟友,而不是棋手与棋子了。为这样的人做事,有退路才更安心,不是吗?”
“如果你仍旧一意孤行不与我们结盟,我也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高家势力何其强大,一个人单打独斗无异于螳臂当车;所以你需要我们为你办杂事,就像我们需要你给我们契机。但是这个契机,我们自己也可以制造,你明白吗?”
“但我们是朋友,我也想与你结盟。因此,我需要你的投名状,我需要你彻底想清楚,至少我要你告诉我,你的退路在哪里。明月,永远不要不给自己留退路,永远不要把事情做绝。孤注一掷很容易彻底反水,你要给我们相信你的理由。”
“等你真的想清楚了,再来找顾剑。我和李承鄞永远欢迎你的结盟。”
“如今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想得到李承鄞能有多大的能量。我以前的承诺仍然有效,你若是想离开,出城、出关,李承鄞都可以替你安排。”
听到这话,李承鄞徐徐点头,道:“这件事,太子妃可以全权负责,不必过问于我。”
明月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来,再拜稽首。
铃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掏心窝子的好话,她就算再渴求复仇,冷静下来之后,也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的退路。
是的,她冲动了。
她再一行礼,起身而去。
顾剑感激地对铃铛作揖,随后追上了明月。
铃铛目送他们远去,缓缓呼了口气,扭头对裴照说:“裴将军,你去忙吧,我想跟李承鄞说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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