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往回拨一天,铃铛是打死也不会喝那一碗薄荷菊花冰绿茶的。
她现在全缩在床上,腹部像是被谁放了一个插满刺的小球,有个比丹蚩赫矢还高还壮的壮汉反复踩在那里,又蹦又跳,用力碾压。她觉得自己浑身冷热交替,大热天的盖了三床被子还冻得瑟瑟发抖,过一会儿热起来了,又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扒掉。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按着胸口拼命呼吸,可是却什么气都吸不进来。
铃铛就这样,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她疼得受不了,抓住永娘的袖子求她:“永娘……止疼药……”
永娘拿着手炉给她暖肚子,听到这话,却为难起来:“太子妃,忍忍就过去了,吃药的话伤身子,会更忍不了痛的。”
这句话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等到李承鄞从万佛寺回来,她已经吐了好几次了。
永娘给她喂姜枣茶,姜放少了没效果,放多了辣嗓子。这茶她刚开始喝很喜欢,热腾腾的一碗下去,浑身发一发汗,肚子里那股难受的感觉能消停下去好久。虽然不是完全不痛,但是至少处于还能忍受的状态。她能趁着这股时间睡一小觉,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然后就会被那股剧烈的痛感弄醒。
有几次,她神情恍惚地想,这么痛着忍着,就为了要个孩子,有什么用呢?她能不能现在把肚子里那东西挖出来,放到李承鄞肚子里去,自己去做个男人?
李承鄞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面色惨白,满脸是汗,毫无声息地蜷缩在被褥里。
他问永娘:“怎么样?”
永娘摇摇头:“还是疼。”
不光疼,铃铛的量特别少,颜色暗沉,还有淤血块,太医让她们用艾灸给她按摩腿上的穴位缓解,但是铃铛不让碰,一碰她就疼得大叫,反应更剧烈一点还会吐出来。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铃铛一定是有很严重的气血瘀滞。
李承鄞坐在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小脸很凉,看起来很痛苦。
他退出里间,去问永娘:“痛成这样,吃药了吗?”
永娘道:“太医开了暖宫的药,太子妃肚脐里也塞了艾草丸,只是没吃止痛药,这时候吃止痛药会不耐痛的。”
李承鄞愣了愣,问道:“那为何受伤之后,吃止痛药就不会不耐痛?”
永娘回答不上来,他就去找王太医。
王太医摸着胡子说:“若是想吃,也是可以的。”
李承鄞立刻明白过来:“太奶奶不允许她吃?”
李承鄞没想过这个问题,太奶奶是宫里最疼他的人,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太奶奶也会像疼他一样疼爱铃铛,这时却突然不许铃铛吃止痛药,李承鄞确实非常想不通。
几丸药而已,有什么必要呢?
太皇太后是这样回他的:“月事期间腹痛这种事呀,每个女人都要经历一遭。你平南姑姑,没有出降的时候也经常疼得下不来床,生了阿照和二娘,不也就全好了?你要是心疼太子妃,就快点让她怀个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吃药多伤身体啊。”
李承鄞有点不太高兴:“太奶奶,她现在疼成这样,碰一下都哭,人处在痛苦之中,又怎么能怀上孩子呢?”
顿了顿,他又说:“太奶奶,她比我小两岁,只还是个孩子。我到只是希望,她能永远无忧无虑地玩闹,永远不要参与到尔虞我诈中来。若是为了怀孩子,就要她一直这样疼得死去活来的……太奶奶,她又还能活得了几天呢?”
“你千万不要这么偏执,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难道,她不懂得她肩上的责任,不懂得要尽快为你产下子嗣,不懂得,她身为妻子的使命吗?”
李承鄞着实有些不高兴起来。他忽然想起,太后还在的那些年,他有次看到母后去找太后请安,回到清宁宫,关了门,和容霜一起偷偷地哭。
父母命,不可违,更何况是太奶奶呢?
李承鄞按下不高兴,将药拿在手里,退步,长揖及地:“太奶奶,这次,恕鄞儿不能从命。”
他一字一顿地说:“太子妃没有子嗣,我还有绪宝林。她剩下的时间活得舒心,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太皇太后叹了很久的气,召来樱乔,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承鄞拿着那瓶止痛药,命永娘喂铃铛服下,然后守着她,慢慢等药物起效。
铃铛疼得不省人事,任由他们摆弄,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这时,樱乔走了进来:“太子殿下。”
李承鄞起身跟樱乔行礼:“樱姑姑,太奶奶她……”
樱乔道:“太皇太后让奴家告诉太子殿下,女子痛经,若身体无病,往往便是气滞血瘀,体寒以至于经血排不出去,积压在体内,因此疼痛难忍。若是太子殿下愿意,可以试着亲一亲太子妃,或者抱一抱太子妃。都有助于缓和疼痛。”
只是,人们畏惧出血,因此女子每个月不明原因的出血,总会引起恐慌。人们便认为月事不详,妻子来月事期间,做丈夫的应该回避,防止被邪祟污染。
李承鄞也不是没有这个顾虑。
但……
他是铃铛的夫婿,他是这现场唯一能救她的人。
李承鄞沉默了一会儿,道:“永娘,樱乔,你们出去,把门关上。”
上次,王太医也对他提出了这个建议。
亲吻,拥抱,爱抚,情话,还有……
王太医提出,他是男子,作为夫婿和一家之主,要学会给病弱的妻子带去爱意和快乐。铃铛本就一直郁郁寡欢,早就得了郁证,很多痛苦都是郁证带来的副产物,例如失眠症。若是轻松愉悦,谁会整夜整夜睡不好呢?
他再一次,向李承鄞提出了那个建议:“爱和快乐,是最好的药啊!”
李承鄞有些恍惚。
郎神医年纪太大了,已经有些糊涂了。
他现在不再问诊,铃铛的身体,也差不多恢复到了不需要担心旧伤的地步。现在铃铛的平安脉,已经改由王太医来请了。
几位太医不约而同给出了同样的医嘱,他应该遵守。可是,他师法儒家,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要与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妻之间的关系要疏离些,否则便会妨碍到父子母子关系。
想到这里,李承鄞自嘲一笑。
他的父子母子关系,还需要妻子来妨碍吗?
他父母双全,活得还不如父母双亡。
李承鄞伸手摸了摸铃铛的脸颊。
良久,李承鄞离开揽月阁,起身找太皇太后告退。
赵士玄杀死了高震,这些事还需要他去处理。
李承鄞走后,太皇太后拄着拐,来到了揽月阁。
铃铛睡得很香,脸色缓和了许多,嘴唇有些红肿,还被咬破了一个小口子。她身旁的软枕上又被压过的痕迹,看样子,李承鄞应该在这里躺了很久。
太皇太后看着她,在心里叹气。
她是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冻猫子的。
尽管五官端正,三年前刚见到小铃铛的时候,她憔悴瘦削,发如枯草,手脚上都是厚厚的老茧,脸黑得发亮。这么个人,要做她的曾孙媳妇,她是怎么都看不上的,甚至做她曾孙的妾室,她也嫌弃至极。
皇帝开出太子妃给西洲公主,这件事她不是很赞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话,生下的孩子,该是西洲人,还是豊朝人呢?
那还是真公主嫁过来,现在嫁了个假公主过来,一看就是乡野丫头,还是病恹恹的,好像一口气就能把她吹熄了的美人灯。她知道自己的孙子,想来也就是把这个小丫头好吃好喝的养起来,用来安抚西境那些人的惶恐。
太子妃不一定是皇后。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她是未来的皇后,但是这么一个病殃殃的小姑娘,她随时可以被病逝。到时候只要太子,多多少少一年不娶,也就对得起那些西境人,更能安抚天下百姓之心。
她嫁过来就是必死的局面,所以纵容她些,又有何妨呢?
可是她的宝贝鄞儿喜欢,既然他喜欢,那就当一个玩意儿养着,就当是给她的宝贝重孙子养了只猫,能玩、能抱、能给他解闷,其余一切都是旁的。
身体可以好吃好喝伺候着,性格可以故意娇纵着惯出来,学识可以步步紧逼喂下去,手脚的老茧,也能用刀直接刮掉。
这小姑娘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心肝宝贝重孙子,哄得开开心心的,让他在繁重的公务之余,能找个地方缓口气。其余什么真情假意,都是虚的。而且,因为假公主的身份,她还可以随时消失,哪怕生了孩子,她的鄞儿后宫里会有那么多嫔妃,随便找一个抱过去,不就可以了。
所以她把小姑娘养得唇红齿白、盘靓条顺,养得知书达礼、进退有度,教她在宫中活好需要的一切——唯独不改她不把自己当人这一点。
她只用做好一只活泼粘人的小宠物,一切以鄞儿为先,她的使命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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