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暴雨倾盆,他们正式停下脚步应该是十余分钟后,也许是上天垂怜,漫无边际的河岸上总归是还有座高架桥,虽然上方不时经过的火车和间断的鸣笛十分扰人,循环扫射而下的探照灯也时刻提醒着这并非合适的休息地,但对两个被骤雨淋的七七八八的落汤鸡来说,显然并没有那么多挑选的余地。
女孩一反初见时给人的温婉印象,随手挽起长裙浸湿的下部在膝盖上方打了个蓬松的结,又将滴水的长发拨到一边,才终于好整以暇地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柔和的五官眉眼弯弯,丝毫看不出方才冷嘲热讽时的苛刻:“刚才的事,谢谢你。”
要说动机倒也不全是为了帮她,更多是随意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羽宫一虎随意点点头,避过这个话题,另起炉灶:“你捡起来的是什么?”
说的是她跑了一路都抱在怀里的一小坨,逃跑的紧要关头还记得捞起来,大抵是什么关键物品,说不定还是整场争斗的起因,羽宫一虎探着头看,她也不藏,衬衫的布料翻开,露出柔软洁白的一团毛绒状物,耳朵尖尖,双目紧闭,凌乱的皮毛和斑斑点点的血迹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羽宫一虎等了一会,才下了论断。
“……这不是死了吗?”
“嗯。”
“那帮人做的?”
“大概吧,刚发现的时候还能叫的,可能是拖太久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拖太久,他低头看着女孩不乏遗憾地用手翻弄猫的尸身,似乎是仍然不死心地想要确认。这场景其实让人颇觉怪异,就像不知事的小孩在整洁的白墙上画出自认为漂亮的涂鸦,同时混杂着天真的喜爱和无知的残忍,长久的沉默令人不适,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开口。
“嗯……是你的宠物?”
女孩摇头:“不。”
“你认识的人的猫?”
女孩还是摇头:“不。”
“……总不会是街边的流浪猫吧。”
女孩终于一点头:“嗯。”
“……”
无话可说,但也许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羽宫一虎放弃沟通,闭上嘴。与此同时女孩终于放弃摆弄那只猫,转而从书包里翻出两卷医用纱布——他的大脑的某个部分已经放弃理解这一场景,只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女孩将猫从头到脚地包好,宛如一尊小小的木乃伊。
“有点太郑重了吧。”他忍不住道,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女孩恍若无觉,答得也心不在焉:“因为很可怜啊,放着不管会被流浪狗叼走,或者乌鸦啃噬,运气不好掉到河里,还会很冷。”
不,说到底都已经死了,羽宫逐渐失去耐心:“才感觉不到吧。”
“感觉得到的。”
“为什么啊。”
“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
“妈妈?”
“嗯,我的爸爸妈妈。”
女孩说,白净的侧脸衬在漆黑的夜里,雨势骤急,叮叮咚咚的脆响将她的话语也砸得支离破碎:“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他们大概也安眠在某处的水里。”
一瞬间的明悟,微妙的错位感终于在此处得到解答,城市的高楼放逐一切,将所有不体面不规整无以示人的都赶出框架,只留下光鲜亮丽的行走在人造的斑斓霓虹中,而被放逐者们不约而同地于平野相遇。
他竟不知自己还有怜悯的闲心。
“我帮你。”
“嗯?”
“是要挖坑吧,”他不看她,自顾自地蹲下来,从岸边摸了块锋利的石头,“我帮你。”
女孩也不推拒,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调子:“谢谢你。”
他们当真蹲坐在河岸边开始挖坑,猫是小猫,坑就不必太大,长宽各约二十厘米,对国中男生也不太费力,不多时挖好,多余的土靠在脚边成了个小土堆,她将猫放进去,双手合十,闭上眼,高架桥上火车轰鸣,汽笛声吞没了每一丝杂音,她的唇瓣开合数次,又随着夜风而平息。
轰鸣声远去,他才又开口:“说了什么?”
“圣经。”
“……你信教吗?”
“不,只是心血来潮,”她不在意地耸肩,“偶尔而已。”
“偶尔会让你吃苦头哦。”比如刚才。
她笑了,转过头看他。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呢?”
羽宫一虎微微噎住,不得不在此刻称赞她的伶牙俐齿和思维敏捷,可以想见在以言语为利器的校园中无往不利,桥上的探照灯扫射而至,照亮这一小片空间,她缓缓抬起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渡上一层金辉,再倒映进乌黑的瞳孔深处,便托出几点活泼的欢愉,
“可有时候就是很想做点出格的事,对吧?”她说。
一瞬的安静,光明于此处停驻十余秒。
她单手托着下巴,好奇地朝他打量。
“那个纹身,是老虎?”
视线的落点是他的脖颈,黑白线条构成的虎图盘踞其上,探照灯的光线不紧不慢地移走,落回黑暗里看就不够真切,她偏着头,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拢着发丝的小臂也不自觉抬起,朝他靠近一寸。
“可以吗?”她问。
那声音也像邀请似的。
难以理解,悬在空中的纤细手指比劈头盖脸砸下的拳头更令人难以招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正变得急促而湿润,奔跑时的心跳似乎再次活跃起来,鼓动在耳边,是引诱也是催促,黑暗包容了他的局促和不安,在下一盏刺目的探照灯扫过来前,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于是她又靠近一点。
似乎是食指,小心翼翼地落在颈侧,微凉的指尖扫过他纹身的线条,划出几点酥麻的触感。她极有耐心,顺着纹身的笔划逐笔描绘,“真漂亮。”她低声喃喃,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缭绕上来,似乎将外部的一切驱逐开,世界只留下高架桥下这一角。
手指,泥土,青草,雨声。
直到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寂静。
羽宫一虎睁开眼睛,女孩反应还要快些,已然快步走去翻找放在一旁的背包,摸出的手机屏幕执拗的亮起,和来电一起催促机主的下一步行动。说来,确实已经待了很久,他低下头,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意外也不意外地在邮件栏里翻到新的留言。
场地圭介:【下雨了,你那边没事吗?】
时间是七点二十,俨然是临近碰头的约定时间,但人算不如天算,桥外瓢泼大雨有将此处浇成水帘洞的气势,如无意外大抵是要爽约,羽宫一虎抿了抿嘴角,一时顾不上再理会几步之遥的人,只借着路灯的微弱光线埋头在手机上打字。
羽宫一虎:【可能不太行,这次算了,下次再约。】
耳边有影影绰绰的对话从远处传来。
“是我。”
“……嗯,稍微有被雨困住吧,抱歉啦,难得你约我。”
“这样……诶?倒也不用特意来接,我等会雨小了就会回去的。”
“……天气预报这样说吗,啊……”
“我知道了,那拜托你,这边比较暗,路也不是很好走,我一时半会没有问题,慢慢过来也可以的。”
“还有就是,既然要过来的话,能替我多拿一把伞吗?这边有个孩子和我一起被困了。”
“认识也说不上……但刚刚遇上了点麻烦,他有帮过我。”
“……诶?”
流水般平和流畅的对话微微一滞,若有所觉般,羽宫一虎抬起眼,正对上女孩朝这边瞥来的视线,一触即分,她很快将目光调转回去,黑发遮过白瓷般的侧脸,一滴水珠顺着转头的力度坠向泥土。
滴答。
“嗯,姑且,是男孩子啦。”
[让我康康]阴差阳错的邮件和电话……某人在后台好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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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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