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野店长。”
我没想到会在自家医院看到松野店长。
这二十分钟太漫长了。漫长到我几乎走完了整个人生的走马灯。
我想起来圣城幼时受了委屈不敢和父亲母亲宣泄于是扑进我怀里掉着眼泪撒娇,想起父亲在我第一次因为暴力行为被警告后赞我像他,是他的骄傲。想起母亲那充斥着我整个儿时的三纲教诲。
我想起灰谷兄弟欠了一年的三百万赌债,想起明司和我一起共事时总偷摸找机会出去抽烟的鬼祟样,想起九井每月月底都频频抓狂加班时和我大倒苦水的怨念脸。
两段毫不相干的记忆变幻着交叠闪过,偶尔甚至会影响到我开车。而小麦,我从松野店长那里收养来的小家伙,在这过程中始终卖着他带点小骄傲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朝前进,偶尔还勾一下尾巴招呼我快点的,别磨蹭。
我终于到了,尽管车头已经被撞得凹陷,但马上就要结束了。
警方力量全都集中在梵天株式会社的办公楼,暂时还没有殃及到这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松野店长,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应该知道的。
在过去我已经忘却的数条世界线里的一条,橘警官提过,在那条世界线里拥有能力的花垣武道也没能挨过金钱的诱惑成为了极道。在那条世界线里,帮助他铲除极恶的就是松野店长。即使身陷囹圄但仍旧心向光明的松野店长。
如果是橘警官在出事前向他传达了什么信息也不奇怪。
是的,否则松野店长怎么会在这里。
我仍旧没有拔掉匕首。尽管如此,失血量也达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冰凉,迟钝的感觉在这时已经超过了疼痛,真正意义上开始影响我的思考。
医院唯一的守卫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被他制服,如今昏倒在地。只剩下这样的我面对一个四肢健全,身体素质明显优于常人的成年男性,显然,我毫无胜算。
“好痛,松野店长……”我弯下身子,浸满血水的裙摆落在地上,晕出一片红,“请帮帮我。”
松野店长是个温柔的人。
太温柔的人是无法成大事的。
他愤怒,犹豫,迟疑,但看着我的身子一点点矮下去,最终还是选择让法律审判我。他将我抱起,安置在了一楼的值班室。
“……袋、……”
“什么?”松野店长听不清,又靠近了些,耳朵几乎抵在我的唇边。
“我的大衣口袋里,有一把枪……”
在听到最后一个字时松野店长明显僵了一下,像是现在就有把枪就抵在他身上似的猛然弹开。然后才意识到那只是错觉。
这是我的诚意。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眼角滑下因为生理机制无法控制而淌出的泪珠。
我不想死在这里。
求你帮帮我。
在我们曾经的闲聊中他和我提过自己最近考到了兽医执照。动物医学和人类医学学的东西很相似,结构也大差不差。我来之前没有一并通知医生,而现在再电联他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我需要立即手术,现在只有他可以。
松野店长紧绷着嘴巴,眉心也挤出道小山,一对祖母绿的猫眼在此刻奇异地闪闪发光。他将这把袖珍小枪揣进兜里,几乎没有犹豫地冲出了值班室。
“谢谢你,松野店长。”
“这不是在帮你。只是审判你的不该是我,而是法律。”松野店长留下这么句自以为冷酷的发言就离开了。
是的。
是的。
松野店长这样善良的人当然会这么想。早在他抱起我时我就猜到了。
他不敢带我上楼,也不会让我进到有任何医疗器具的诊室或病房,所以只能将我安置在守卫的值班室。非常正确的判断。
可他大概想不到这座由别墅改建而成的诊所,控制着所有电器的总闸就在这间值班室吧。
我确实已经快不行了,即便手里还有枪,怕也是难以上膛,更无法扣动扳机。但关掉一个开关这样的力气,只要我还没咽气就还有。
这是个艰难的过程。我想我终于可以理解那些药瘾患者发作时的感觉。无法控制四肢,局部的感官倍数被放大,一部分的感觉却又在同时离你而去。时间和空间在样极短暂的时间被揉在了一起,难分你我。
但终于,我碰到了。
假死状态下的花垣武道伤势其实并没有好转,能维持生命体征到现在全靠梵天的仪器。我当初说给橘警官的那番话不含一丝唬人成分。离开梵天,一般的小医院普通设备都不见得能让他活过三天。更具体点的数据,我的意思是,这些仪器如果现在停止运转,那么他的性命也会随即消亡。
松野店长到底是兽医不是人医,就算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启那么多设备。
视野尽数被黑暗吞噬前,我看到的是归来的松野店长那满是愤怒的面庞。
“谢谢你,松野店长。”
是你帮助我一起杀掉了花垣武道。
*
这感觉很奇妙。
上一秒我还跪在值班室的地上,静静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下一秒就视线拔高,四肢存在的感觉又回来了,体温正常,头脑清醒。视野里的一片血红也消失不见。
我,成功了?
活着的感觉真不错。我转动了一下脖子,机器人似的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昏暗,逼仄。周围满是堆积已久的体育器材,身下是一拍就飞起大片尘土的海绵垫。夕阳的余晖自这个空间唯一的窗口洒下,把每一粒尘埃都照得闪闪发光。
这味道不大好闻。
这里是2005年,东京,港区立六本木中学校,五号体育器材室。
这个时代的我,正在经历来自正义的审判。
同年开始推行的《暴力团排除条例》中,暴力团成员无法办理银行卡这一规定将银行与极道原本密不可分的关系撕开一道豁口。包括父亲率领的一枝会在内,日本24个指定暴力团的成员无一例外都在想办法把银行里的钱换成现金和其他不动产。
这一年,我的学费是用现金交的。
封闭的私立学校里什么消息都传得很快,缺乏娱乐的同龄人们总试图在枯燥的课程外找些其他乐子。最开始还只是克扣作业簿让老师误以为我没有按时完成家庭作业这种试探般的小事,见我并未反抗于是变本加厉。
课本隔三差五就会损坏的情况自然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但大概他的内心也是向往正义的。他选择看不见。这鼓舞了更多人加入到这场审判当中。最终演变成了一种集体行为。
这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因为到第忌惮我背后一枝会的极道势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把事情做得太多过分。不过是不与我对视,不与我交谈,完全的回避,将我当做一个不存在的人。在校园霸凌里这都只能算是最轻的级别,完全影响不到我的日常学习。
这其中当然也有极少数比较蠢笨的。看我对前者的反应平平,那把火越烧越旺,最后真以为自己是个法外使者,一股不知有几分真心的热血没处使,拿我这么个软柿子当那影视剧里穷凶极恶的反派来惩戒。
这是在执行正义。外头的人嬉笑着这么说道,谁让她倒霉,投胎成了暴力团成员的孩子。
随着这样的声音逐渐远去,我也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上帝总归喜欢我多吃点苦,明明再晚几天,这种粗浅的霸凌问题就彻底离我而去了。
我不算个太小气的人,不介怀别人别人怎么看我,可一旦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那就必须睚眦必报了。
有关这段记忆,时至今日我还有点印象。因为我和日后的同事之一,九井的第一次接触就是在这时候。我的同学们确实挑对了人。父亲确实不会管这些小事。所以在过去帮我解决此事的,相信你们也想得到,是九井。
我对不良的了解不算多,在梵天崛起之前,对不良团体也并不认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必要。打架再强又有什么用。我的力气不够大,甚至不如常年酗酒偶尔嗑药的明司,但只要手里有把枪,我们之间的胜负仍旧不那么好轻下定论。这就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
极道需要的是不只会打架的新鲜血液。做暴力生意的九井就是这么从一众凶神恶煞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几岁的不良里脱颖而出的。
我得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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