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千重夜的身体不太好。
唐银——也就是那位把他从武魂殿抚育堂掳走的绑匪先生，总是在很仔细地照顾他，不仅每天都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还走到哪儿抱到哪儿，几乎没有让他自己下地行走过，连吃饭都是对方亲手喂的，夸张得像是在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但就算是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千重夜依然时常会感觉到没来由的困倦，每天只有白天太阳最盛的几个小时里是清醒的，倘若这一日是阴天，他没准一整天都会睡过去。
眼看小孩儿又一次在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睡着，唐雅忍不住担忧地问：“阿夜弟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医师也找不出原因？”
唐银细心地帮千重夜擦掉嘴角不慎沾上的酱汁，又用披风把人裹好，猩红眼睛里只倒映着小孩被绒领围得团团的脸蛋，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不过，在场的人似乎只有霍雨浩感觉到了一点异样，贝贝和唐雅都只顾着感慨对方的温柔与耐心了。
“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掌能轻易覆盖住千重夜苍白的小脸，指腹温柔地在他颊边滑动着，“他以前经常生病，把药当饭吃。现在只是睡觉而已，等睡够了，他就会好了。”
“但愿如此吧。”
唐雅叹息了一声，显然没太相信他的话。贝贝也带着担忧的表情。霍雨浩却隐约有种直觉，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
唐银搂紧了千重夜的身子，将小孩儿整个护进自己的臂弯，这才抬头冲他们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得带阿夜先回房了。明天出发时间，我们再过来，可以吗？”
他的容貌其实生得一种极具攻击性的俊美，尤其是猩红如血的长发与瞳色，更让人不觉望而生畏。但在这三个唐门的小孩儿面前，他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敛藏这种攻击性。
“没问题！”唐雅爽快地说。
唐银于是抱着千重夜离桌，转上了酒店二楼的住宿层。走进房间后，他身上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便一瞬间消退了个干净，暴戾和阴沉在那双血一样的眼睛里浮现出来，令他看上去像个恐怖的煞星。
“……真麻烦啊。”唐银喃喃地说，单手仍环着千重夜的身躯，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食指轻轻揉弄着小孩儿发白的下嘴唇，带着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迷恋，“太小了，都没办法下手。你是故意变成这样让我为难的吗，阿夜？”
昏睡的千重夜并不能给他回应，但唐银好像也不需要他回应，只是自顾自地低低笑起来。他极尽温柔地把小孩儿放在床上，大手捏住对方两颊强迫他张嘴，随后咬破食指，往他嘴里滴了一滴血。
那滴血并不是正常人类的鲜红，而是一种黯淡的浅金色，神光内敛，但若是以神识触碰，就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可怖伟力。而挤出这滴血后，唐银指上的伤口便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唔、咳咳……咳……”
安静的房间里陡然响起几声断续的喘嗽，千重夜挣扎着撑开眼皮，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就已经本能地蜷成了一小团。烧灼沸腾的热度从口腔一路烧进胃里，又化作无数热流飞快地窜过四肢百骸，他的经脉像是被沸水滚过一样又痛又痒，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总是在饥渴叫嚣着的武魂平静了许多。
唐银俯身抱住颤抖不止的小孩儿，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面语调温柔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千重夜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身子勉强挪了挪，脸颊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倾听他胸腔里沉稳的鼓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忍不住想听对方的心跳声，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稳的东西。
“……嗯。”半晌，千重夜轻轻地应了一声，身体也不再颤抖了，乖乖地窝在男人的臂弯里，像只撒娇的猫咪。
“那就好。”唐银笑着摸摸他柔软的乌发，又柔声问道，“要不要洗澡？”
“……”千重夜坐了起来，不闪不避对上男人狰狞的血瞳，看上去镇定自若，眼睛却不自觉睁圆了，“我自己洗。”
似乎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唐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强硬地扣住千重夜的脸，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害羞什么？前几天你睡过去，不都是我帮你洗漱换衣的吗？”他笑吟吟地说。
“……”
千重夜抿嘴盯着他看，表情里带着倔强，脸颊上却晕开一点浅淡的红，倒让那张总是没有血色的小脸健康了许多。唐银不禁笑容愈盛，凝视着他的眼神灼热到甚至有些黏腻的地步，但很奇怪的是，千重夜并不觉得他的眼神恶心或者可怕，反而有种理所应当的平静感。
这跟菊长老对他的教导不同，不过，千重夜更相信自己此刻的感受。
“乖了，听话。”唐银用一种宠溺的口吻说，“要是你在洗澡的时候再睡过去就不好了。反正你现在才六岁，我又不是恋童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千重夜忍不住问：“……我不是六岁的话，你会做什么？”
唐银笑道：“你猜？”
千重夜不想猜，并且有点想拖起枕头砸他。
但他最后还是没这么做，只是重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让他带着自己去洗澡了。
#蕴养身体
千重夜的身体情况其实非常麻烦。
他的祖上代代都是纯净的光明之体，只在这一代出了变异。逆转属性的武魂天然具有极强的吞噬性，能够轻易转化各种能量为自身的魂力，使他拥有远超常人的魂力储备和修炼速度；但与此同时，不加遏制的吞噬会让他的武魂逐渐趋于失控，一旦供能稍有差池，就会反向抽取他的生命力、乃至灵魂力量。唐银找到他时，千重夜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供能不足症状，正好方便下面的人策划恐/怖/袭/击，献祭人命来喂养他的武魂。
——倘若献祭真的成功，千重夜大概率会成为当世最可怕的邪魂师，从而得到规则的认可，被迫卷入命运的轨道。那样的话，唐银就只好杀光所有可能成为天命之子的人，强行控制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了。
好在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糟的地步，这条命运线也在唐银带走千重夜后彻底断绝了可能性——他缺什么都不可能缺能量，何况千重夜最适应也最渴求的，本来就是他的力量。
而有了充足的能量供应，唐银才能腾出手补足千重夜身体的亏空。
……但是只靠血液供能的话，效率多少还是有点低。
唐银是不介意操刀子从自己身上割肉，不如说他非常乐意当着千重夜的面做这种事。但他要是真这么做，赌约就输定了。
“小麻烦精。”他蹲在药浴用的木桶边，冷不丁戳了一下千重夜的脸蛋。小孩儿歪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唐银却似乎能看见他头顶缓缓冒出来的问号。
他忽然觉得非常愉快，跟以前总是固执地沉沦于刀尖上一点蜜糖的感受不同，此刻的唐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千重夜是活着的。
从肉/体到灵魂，都是那样的鲜活。
“小麻烦精。”唐银又戳戳千重夜的小脸，语气里带着一点儿莫名的遗憾，“要是你现在不是六岁，是二十六岁，就好了。”
当然，十六岁他也不是不可以。
“……”千重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晌，默默指了指桶里气味清苦的药液，很真诚地说，“我觉得，你也需要这个。”
不知道治身体的药能不能治脑子。反正都是身体部位，应该可以吧？
#一些旧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
他善良又懂事，可爱又聪明，虽然没有父母、也不被同龄的小孩子们喜欢，却依然能坚持不懈地真诚对待大家，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与尊重。
再后来，他觉醒了不错的武魂，继续勤奋修炼、团结同伴，最终，他长成了一名强大的魂师。
……
“你这是什么烂大街的三流童话故事？”
破锣般的嘶哑嗓音并没有让第三人听见，而是直接传进了对方耳中，带着一点疑惑不解的真诚问候。月关眼也不抬，连嘴角的笑容都是一般无二的温和，回答的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少废话。你行你上。”
鬼魅顿时就不吭声了。月关神清气爽，重新将目光投向靠坐在床头认真倾听的小孩儿，柔声问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阿夜，你知道吗？”
千重夜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说：“嗯……只要一直努力，就能有回报？就会被大家喜欢？”
其实他觉得这个故事多少有点理想化了，遣词造句都带着一丝丝生硬的套路感。只能说菊长老别的地方确实很厉害，但是编故事的能力真的不怎么样。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对方的好意和祝愿，千重夜自然愿意接受。
——即使此刻的小孩儿已经十分清楚，他永远不可能变成“他”。
喉咙里滚过熟悉的黏腻，千重夜勉强忍了忍，还是克制不住地小声咳嗽起来。月关赶紧丢开故事书，转而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掩在他嘴边，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小孩儿的后背，听见他从断续的喘咳变成撕心裂肺的干呕，直到最后呕出一大口污血，趴在床边颤抖着喘息。
“好了……好了好了，吐出来就没事了。”月关小心避开他嘴边再度撕裂的伤疤，将污血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提高声音叫道，“老鬼，老鬼，药好了没有？好了赶紧拿过来！”
黑雾无声无息地从门口飘进来，递出一碗温热的药汤。月关扶正小孩儿的身体，端着药碗一点点喂给他，苦辣酸涩俱全的糟糕滋味漫过味蕾，让千重夜几乎又要呕吐出来。
但他最后并没有吐，只是温顺地喝完了药，靠在床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鬼魅接过空碗，和月关一起忧愁地望着他，千重夜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我已经好多了。”
不要担心啊。
“……”月关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又怕弄疼了他。想了想，月关重又拿起故事书，正色说道，“你刚才说的不对。”
千重夜很轻微地歪了歪头，眼中露出一点疑惑。那张小脸已经不复从前的玉雪可爱，只剩下大片狰狞的烧伤瘢痕，但月关看着那双情态柔软的眼睛，仍像是看见了曾经在自己腿边软软叫着长老的孩子，也穿过了他的影子，望见那个被淹没在尘灰里的、无忧无虑的少女。
“你说的不对。”月关说，“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换来回报，但只要能活着、活下去，也许还能有改变一切的希望。”
“阿夜，你记住了吗？”
堕落天使武魂特性之一：吞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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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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