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独孤博似乎打定主意两不相帮,叶冷偶尔会在御医口中听及独孤博的名字,但都是模模糊糊且指向性不明的一两嘴。
以四皇子雪崩为首的小团体没再找事,叶冷也乐得清净,一是他现在忙着处理国事,没空搭理这帮人,二是他的健康状况也不允许。
他开始做梦了。
不是说他以前就没做过梦,而是当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后,醒来还能清楚记得的梦大部分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梦——预知梦、神谕等等,甚至还有记忆回溯。
叶冷从刚做梦的那天起就检查过身体,确认不是中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魂技,又在孔雀身上找过原因,结果是他没中魂技,孔雀也没本事顺着契约影响到他身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发的行为,神识在交融后极速壮大,超过了肉.体可以拘.束的范围,于是“肉”反被“灵”影响,结果就是他一闭眼就会陷入回溯的梦境。
他再度做梦了。
檐前铁马叮当摇曳,白缟在风中飞扬,薄雾在灵堂中弥漫,扬起的白缟也像天边时卷时舒的云。
向灵堂外远望,竟是一片惨淡的白,举国上下、家家户户皆身披缟衣,门前的明灯长燃不熄。
有道是,一朝君王撒手人寰,举国上下尽服丧。
灵堂外下着聒噪的雨,一点幽幽磷火拨开雨帘,缓缓接近灵堂。
那是一盏莲灯,莲瓣仿若玉石所制,纯净剔透的白色中透着朦胧的红。莲心是一朵苍蓝的火焰,在倾盆大雨中却一动不动,似乎永远不会被雨水浇灭一般。
莲灯被一个男人捧在手里。
那人一身黑衣,墨发披散,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鬼面,跟在他身后的却不是古旧的铜镜,而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那只白虎的毛皮上有着罕见的金色花纹,一双眼睛是晴空的蓝色,眼底亮晶晶地仿佛洒满了碎金。
男人走灵堂,把手中的莲灯在石碑前放下,又摘了面具,席地而坐。白虎不待他驱使便自发走到石碑前,用毛茸茸的大脑袋一下一下蹭着石碑,声音呜咽,仿佛在缅怀埋在墓里的某个人。
那剑眉星目的英俊容貌,眉眼间没有冥府那位帝君的阴鸷和疲惫。
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不像一位君王,倒像人间自在逍遥的侠客。
“好久不见,我又来看你了。”男人的语气轻快,他手腕一翻,竟是隔空取出一坛酒来,“我还给你带了酒。”
“不过你多半不会喝吧”
男人撕去酒封,取过一只瓷碗,倒了满满一碗摆在石碑前。
“这是你当初埋的酒,说好了等我继位那天就挖出来喝,现在我继位了,这酒你可不能不喝。”
“虽说继的是你拼死留给我的王位。”
男人没用碗,抓着坛子的边沿直接饮了一口酒,末了他吐吐舌头,抱怨道,“好苦,你当初往里面放什么桂花,现在可好,酿成这么一坛苦酒,就算苦你也得陪我喝完。”
白虎闻言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走开。
“他们都劝我让你走得安生点,可是你说,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安生。我们活着,被那些神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或是他们手里的玩·物,所依仗的神器也只是他们为了让游戏更精彩……”
男人突然止住话头,僵硬地扭过头,双眼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灵堂外的阶梯。
几秒后,阶梯下传来喧闹的争执。
“我应该跟他们说过不要来打扰你。”男人自言自语道,他偏过头,对摆出捕食姿态的白虎说,“去看看,吵就都杀了。”
白虎从阶梯上一跃而下。
秋风骤起,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有人在百节阶梯下痛哭求饶,有人在咒骂,他们口中的“暴君”则立于灵堂中,温柔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
“……师傅的预言还是中了,我到底还是个暴君,如果你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会骂我吧。玄……你倒是回来骂我啊……”
“无道”、“失德”、“毁神祠”、“不敬神”——外面的咒骂仍在继续。
男人闭上眼,头抵着石碑低声道,“还是闹到你面前了。对,我下令把那些神的祠堂、祭坛、供奉全砸了,一个不留。这个国家里不需要只会看热闹的神,如果他们需要信仰,需要供奉什么人才能活下去——那他们只能为供奉你而活。”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当之无愧,其他的东西全都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血腥味散了,白虎回到灵堂,背靠着石碑矜持地舔爪子。
阶梯之下怕是一片血染。
但两人一个是打定主意要当个“暴君”,一个早已看淡生死,都不是会为此动容的人。
——那些“忠臣”敢闹到灵堂来“劝诫”,是吃准了男人对那位的感情,以为能以此达成“劝诫”成就,却不想正犯了男人的忌讳。
男人又叙叙说起别的事,谈起那些人做的“好事”,以及背后涉及的利益,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扰了某人的清净,又像是在示弱以获得某人的原谅。
“……我不想再忍了,他们不该到你这来闹,不管幕后的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男人似乎累了,声音也有些沙哑,“我改天再来看你。”
男人手心朝上,虚虚地握着什么,仿佛抓住了某只看不见的手。
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叶冷的手搭在男人的手上,掌心相对,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就像是男人握住了他的手。
“……等我,玄……”
.
叶冷缓缓睁开眼,刚睡醒还未散尽的起床气影响了他的心情,看向吵醒他的蛇矛斗罗的眼神自然也不太和善。
谁知这一眼吓得蛇矛斗罗差点噗通一声跪地上。
蛇矛斗罗是封号斗罗不假,性格也不像鬼菊两位封号斗罗那么“从心”。但架不住叶冷本身特殊,只一眼,蛇矛斗罗便在那纯粹的黑色中看到了尸山血海。
那是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端坐于万千尸骸白骨累就的王位上的孤高帝王,玄衣墨发,狰狞鬼面,少年英姿淋漓尽致。亡者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生者谦卑而恭敬地歌颂他的功迹,他是执掌人间生死、天上地下为他独尊的帝王。
蛇矛斗罗出了一身冷汗,他上次体验这种恐怖的感觉还是在海德当上教皇的那天,那天海德几乎血洗了武魂殿,千寻疾、千道流的所有支持者都被她清理掉,逃过一劫的都成了她的走狗。
——有这种气魄的能是教皇陛下扶持的傀儡?那必须得是太子殿下。
叶冷一看蛇矛斗罗的反应就知道是又掉马了。
气场太强的人本就不适合扮演他人,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长必然掉马。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适合扮演雪清河,最初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小心你的舌头,坏了事就宰了你。”叶冷平静地换个话题,“又有什么事?”
蛇矛斗罗往身后看,哪还有裴云生的影子。此人一见叶冷心情不佳溜得比兔子还快,估摸着叶冷平静下来又溜溜哒哒地回来,大大方方地行礼觐见,镇定自如地的佛刚才拔腿就跑的人不是他一样。
“您之前要我找的人给您拎过来了。”
裴云生身后跟着一溜设计师,在裴云生的示意下把衣服图样展开。
以孔雀为主题,统一的色彩艳丽,叶冷还在里面看到一件类似于裙子的衣服。
没想到他也有当恶毒甲方的那天——一堆设计里就他看着顺眼的。
裴云生神色淡淡,仿佛早知道叶冷看不上这些设计一般,把正欲下跪陈情的设计师拎起来,说,“殿下,我还让他们带了画具和图样来,不如您口述样式,让他们现场绘图如何?”
叶冷同意了。
他说了想看到的款式,大致类似于道袍,广袖收腰,后摆要有孔雀尾的图案,还不能太过花里胡哨。
“原来如此。”裴云生在一边指导设计师打草稿,“只是现在天气转凉,您穿这种交衽的礼服恐怕会受寒,不如将其留作外衬,在里面加一件立领的内衬。衣领上还可以印一些您喜欢的图样,不知您意下如何?”
反正是给孔雀化形用,衣服套不到自己身上,叶冷也不担心,便颔首同意裴云生的提议。
“那要不要再填一件腰封?礼服腰部太空恐怕会影响活动。”裴云生打蛇随棍上,“腰封整体为银,上面既可以用碎宝石拼出孔雀羽,也可以绣一些有吉祥含义的图案。”
一旁的设计师相当有眼色地送上图样。
叶冷的起床气也散的差不多了,接过图样册漫不经心地翻着,设计师在一旁给他介绍花样。
“您可以选用蓝银皇的图样,这是蓝银草的一种珍惜变种,叶片整体为蓝银两色,叶脉中心却有一条金线。蓝银皇是帝王草,正好符合您的身份……”
他的声音在叶冷“和善”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蛇矛斗罗和裴云生齐齐捂脸,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更尬的,那就是夸一个人和他讨厌的人的武魂很搭配。
——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叶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王座的扶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几人心头,“蓝银皇符合我的身份吗?”
“一点都不符合。”裴云生在事态变得不可控之前出来救场,“您贵位九五之尊,岂是一根杂草可以比肩?不若选用返魂草,返魂草又名夜牵牛,相传只在子夜开放,其花具有起死回生、返人魂魄的妙用,另外其根茎可以入药,具有润肺下气、消痰止咳之功,也就是您所熟悉的紫苑。”
眼见王座上的人有心情好转的趋势,裴云生再接再厉。
“返魂草能让人起死回生,象征着执掌他人生死,”裴云生想起之前投过翡翠武魂看到的意象,皱着眉说道,“唯有这种可以象征神祇之物能与您相配。”
言下之意是您不是一般人。
蛇矛斗罗木着脸和裴云生拉开距离,他算是明白裴云生怎么挤掉宁风致再接再厉混成殿下面前第一红人的了,人家善言辞、会夸人、还会哄人,最重要的是有眼力价,会惹太子生气的话一句不说,一见太子心情不好溜得比谁都快,非要提意见时也会掌握好分寸,坚决不给太子对他生气的机会。
奸臣,这就是妥妥的奸臣,那种言官忠臣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还偏生干不掉他的大奸臣。
这一刻蛇矛斗罗突然意识到宫廷水真深,城里人套路多。
这章开始就进入新篇章了,主要就是过去的事(大黑和避雷帝君)还会把番外的人物拖出来开剧情,这部分基本上是插叙,有些事不会一次性讲完,所以请各位务必有点耐心,我也会在文末附上时间线,这样就不会看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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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入世第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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