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林间小路上行进，没有车夫控制马匹，只有一只孔雀趾高气昂地蹲在车顶。
叶冷坐在车里，单手支撑着脑袋，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跟冥府里的那位大黑帝君跨位面聊天。
他们刚聊到避雷帝君身上，大黑就迫不及待地要结束通话，还是叶冷说了一堆好话才把人哄住。
[“……能成神之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和他能被称作帝君吗？”]
哪怕知道会被喷，叶冷还是想皮一下，“因为他二度继了你的位？”
大黑果真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我刚才开玩笑的。”叶冷立马道歉，“因为你们一个掌碧落，一个掌黄泉？再者是为了制衡？”
[“你说的也没错。”]
不知道大黑在那边做了什么，藏在叶冷体内的神器自行解放，由黑水构成的镜子占据了大半个车厢，漆黑的镜面如被风吹动的湖面般震荡，两朵苍蓝的鬼火照亮了镜中世界，大黑坐在他的白骨王座上，双手交叉，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只是一个小把戏，别在意。”]大黑仿佛知道叶冷要说什么，抢先发问，[“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你能分清吗？又该以什么作为判断的基准？”]
叶冷感觉他真是受够了这种问答游戏，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要答案，“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在说话时不要这么云里雾里？”
[“不可以。因为我乐意。”]大黑用手指点点太阳穴，[“你好奇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
叶冷想知道的是，他和大黑共有的神器、太一阴阳是怎么判断两人指令的优先级，大黑也给出了回答，按灵魂的完整度。
他是大黑的分魂，论及灵魂的完整度肯定不如大黑，所以镜子会优先执行大黑所下达的指令。
“我们接着聊避雷帝君吧。”叶冷果断把话题转回到避雷帝君身上，“能在你死后继承皇位，他是你的亲戚？”
[“那你可猜错了，我是奴籍，是先代皇帝给他准备的替身。唔，避雷是皇子，我是负责挡灾的那个替身。”]大黑满不在乎地谈起这件事，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就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这事听上去很刺激对吧？从一个连父母是谁、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随时会被像牲畜一样宰了祭神的奴隶爬到一国之主的位置，看着自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一脸不情愿地跪在我脚下，抬起头却装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争先恐后地来舔我的鞋底。他们在心里咒我、骂我，可无论生前死后都只能趴在我脚边求我怜悯。最让我感到痛快的是先皇，那么卑微、那么虔诚地祈求着神迹，结果亲手召来亡国的祸患。”]
原来是出身奴籍，也难怪大黑如此得民心，那些大人物们却敢在他死后辱他、骂他——活该被避雷帝君砍脑袋。
叶冷垂眸拨弄着窗帘末端的流苏，“避雷帝君后来下黄泉找你了吗？”
[“闭嘴！听我把话说完。”]大黑还出于充满倾述欲的兴奋期，闻言竟从镜中伸出一只由黑水组成的手，在叶冷头上敲了一记，[“我生在一个神权大于王权的时代，人间帝王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如履薄冰，他们自称天子，但又不得不对着那些神仙卑躬屈膝。在那个时代，你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吗？不是头脑、不是武力，而是讨神仙喜欢。他们向神仙供奉珠宝、活畜，把美女奴隶活活烧死在祭坛上献给神，每逢神祭日还会组织大批奴隶相互厮杀，获胜者可以得到难得的殊荣——”]
大黑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
[“——被牵到祭坛上，由大祭司亲自选出献给神的牲畜，并为其烙上厚重而灼热的青铜的三牲面具，然后咔嚓——”]
他恶劣地笑起来，[“那血往往能喷出好远，染的整个祭坛都是红的。我的鬼面具你想起来没？那就是由青铜羊面具改的，用更轻便的扶桑木做的，上面的图案全是那个人亲手一点一点刻上去的。”]
——奴隶间的厮杀游戏，赢了是死，输了也是死。
“就没人反抗吗？”
[“有啊，但神仙看着呢。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停止了活祭，只是我死了，他的国家亡了。我俩成了旧时代名声最臭的两个皇帝。”]
叶冷轻声问，“当初你是怎么……”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大黑眯起眼，表情有点不悦，[“我可不像你，我没有感情。”]
[“只是恰好捡回一条命罢了。我的部族被神女放下的怪兽蹂.躏数年，我恰好很擅长作战，又恰好那个人需要一个神器使当棋子。”]
——真的吗？
叶冷识相地没有多问，他直觉大黑并不想谈起这段过往。
[“居然跟你说这么多，看来我也是老了。”]大黑托着他那张丰神俊朗、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的脸问叶冷，[“你对于这个位面的神怎么看？”]
“还算收敛，可能是因为地方小？”
和大黑所统领的位面比起来，这个位面狭隘的就像一个盒子。
[“嗯，不错。其实那群王八蛋到后来也挺收敛的，很少再往下放神迹。毕竟一次两次还好，猴子们天天叫着打架，神都看腻了。”]大黑显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我杀上去的时候那群猪猡还质问我为何要插手人类的事，竟然背弃同族，还觉得我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人和神，肯定有心魔郁结，结果你知道吗？哈哈，他们自取其辱……真是的，谁会记得自己曾杀过多少畜生啊？他们都不在乎，我干嘛要在乎？”]
“啊啊，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正统神，不是个邪神吗？”
[“哪来那么多正统。当个邪神也挺好的，至少行事自由，活的自在。叶冷，听好了，别信什么天命一类的屁话，当你成神的时候，你就是天命的一部分，想怎么制定规则都由你。就算是让兽神取代人神也可以。”]
正好这时马车停下了。
“我没有让兽神取代人神的意思，我只是更喜欢有教无类，任何种族的延续都不该以另一个种族被欺压为代价，生命的延续在于循环而不是灭亡。再加上一点，活着的神有点多，我看着有点烦。”叶冷起身，“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他们都、去、死。”
大黑纵声大笑。
[“你果然也会走上这条路。也好，叶冷，听好了——神是很会说谎的生物，辨别言辞的真假才是首要；再有，权能的重合让你早晚会同当权者对上，没有共存的可能，不要心存侥幸，你们两个中只能活一个。”]
镜中再度伸出漆黑的手臂，为叶冷掀开马车的挡帘。
小路的尽头是茂密的森林，没有沿途叫卖的商贩，只有一地破碎的武器装备和骸骨。
[“这是一条血腥而坎坷的路，你可以选择不踏入其中，选择驻足不前，没有人会为此责怪你。”]
“免了。”叶冷踏出车厢，“现在后退也晚了。”
[“是啊，都晚了。”]大黑同叶冷面对一个方向，目光悠远，像是在注视什么，仔细追究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当日秦失其鹿，今日邀群雄共逐。群雄逐鹿的剧本已经开始，只待你弯弓搭箭。”]
——就让我看看这鹿最后会死于谁手吧。
.
叶冷拨开树枝，跟在他身后的孔雀扑棱着手臂上的广袖，一瘸一拐地缓慢往前移动。
孔雀化形的男子仪表堂堂，长袍广袖看着仙风道骨，只是额头中央有一道正过眉心红痕，不显狰狞，反倒为这张俊秀的脸上平添一丝妖异之感。
初次化形，孔雀还不习惯人类的身体，再加上喉中的横骨没有炼化，说不出人话，日日顶着一张妖道的脸，张口却是“喔喔喔”。
星斗大森林中心深处有一口泉眼，名叫生命之泉，传说青天牛蟒就栖息在这口泉眼中。
叶冷对传说没兴趣，他会来这一是因为海德的介绍，二是因为当初他逃命时，系统确实扫描到了栖在湖底的庞大魂兽。
可惜当时这只魂兽太怂，千道流打上门了还不冒头，让叶冷祸水东引直接胎死腹中。
不过，现在的他不需要武力上的援助，他只想找个能说人话的十万年魂兽，把和魂兽相关的事问清楚。
临近水源树木越发茂密，拨开碍眼的树枝，踏过略微湿泞的土地，出现在一人一魂兽面前的是薄雾笼罩的湖面。
按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点湖上不该有雾，但那湿濛濛的水汽和朦胧的白色又述说着眼前所见的真实。
叶冷按海德所授拿出一枚由魂骨所制的魂导器，往其中注入魂力后丢入湖中。他的魂力与湖中巨兽的魂力相互角力，大片的墨色以魂导器为中心向外震荡，激起的水花打湿了湖畔。
“来者何人？”
缥缈的女声在湖上回荡，雾中显出一个模糊而纤细的身影。
叶冷突然发现他被海德骗了——待在湖底、不、应该说生命之泉的真正主人根本不是青天牛蟒。
后面还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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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入世第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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