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云韵甫一踏入法阵，便觉得意识模糊，周遭的空间扭曲挤压，身体化作无数线条，又在扶桑令的作用下重新聚合在一起。法阵传送仅需数秒，她的意识却如铂丝无限抽长。在短暂的数秒中，云韵脑海率先浮现的，不是破敌之法，而是对阵法的好奇。在云棱之前，云岚宗的阵法课由云薰任教，云薰曾和她讲过传送的原理。倘若斗者按阵法的范式，凝神运气，是不是不需法阵，也能实现传送？又或许传送的风险实在太大，才需要精密的阵法作为载体。
云韵刚一睁眼，便觉热浪滚滚，烈烈火焰自红鞭燃起，如天降熔浆，劈裂至她身前。云韵早有准备，她飞身而起，左手护住面部，右手从指节的纳戒抽出一展斗篷。薄如蝉翼的斗篷瞬间展开，隐去了她的身形，徒留殷离的焰墙在原地燃烧。下一刻，云韵现身在了红鞭甩出的方向，一柄锋岚伴随无数风刃，席卷之势犹如雪崩。剑灵分形下，殷离躲闪不及，收鞭护体，后退了三尺有余。
“殷离，你我的恩怨，难道在阆云城还未理清吗？”
云韵手持霜剑，六道剑灵悬浮在空中，剑尖笔直指向殷离。红衣少女以袖角抹去唇边血，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在这位山海宗弟子心中，是非曲直重如九鼎大吕。她对这一信念的偏执，到了身死也未尝不可的地步。
下一瞬，殷离手持红鞭，飞身而起。分灵剑一拥而上，她却完全不躲，任由风刃将她双肩割出鲜血。只见她甩出火鞭，云韵以霜剑作挡。在斗气灌注进锋岚的一瞬，殷离的红鞭已将其缠住，恰好勒在了剑心往下三寸处。
长鞭缠绕的一刻，烈烈红焰燃起，霜剑被缠处滋滋作响。云韵察觉不对，欲将斗气收回，却晚了一步。在烈焰灼烧与斗气冲击下，锋岚剑身骤然发出一道刺耳裂响，随之显现的是野草般的裂纹。下一刻，整柄锋岚从中折断，承接不住的斗气也爆裂开来，骤起的飓风将云韵一举掀飞。
白衣女子重重摔倒在地，耳边一阵轰鸣，砾石将她的背部割破，更严重的是反噬的斗气。为了抵挡殷离的攻势，云韵将所有的斗气都灌入霜剑中。随着锋岚剑折，爆裂的斗气全都迎头袭向了自己。她握着断剑的剑柄，几乎动弹不得。殷离一甩长鞭，红焰又作火阵，将云韵牢牢困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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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蒸腾而起，天地仿佛落下一层厚重的帷幕，周遭的景色也随之变形。殷离手持长鞭，站在火焰外，“理清恩怨？你断我一把天蚕鞭，我折你一柄锋岚剑，姑且算两清。”
爆裂声，风啸声，耳鸣声，一切都如此模糊，唯有红衣少女的声音清晰撞进耳膜。云韵握紧断剑，锋岚的剑柄仍因残留的斗气不住震颤，仿佛微弱的悲鸣。她咬紧唇，又听殷离道。
“锋岚铸成时，因放入龙泉淬火的时机不对，导致一处容易受热断裂。”殷离见云韵怔住，心中得意，又加重语气，“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锋岚弱点的？云少宗主，你忘了这把剑是谁送你的吗？”
云韵心神一颤，她看向手中剑柄。滚烫的热浪，炽热的砾石，周遭的景象变得不真切起来。昔日云岚宗，云韵初为少宗主，云山传承给她仙渺剑法。岚青听闻此事，兴致勃勃找她比试。在无心崖的松柏下，在障风的衣袂间，在横雪的剑光中，两人比试了三天也未分出胜负，最后双双力竭。
彼时岚青躺在云岚宗的茵草绿地中，同身侧的云韵讲，“你的仙渺剑法好是好，但没有一柄真的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嗯，你说仙渺剑法讲究无心，所以不用真剑。但如果连什么是实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虚呢？”
云韵看着她，微微睁大双眼。岚青一跃而起，拿过自己佩剑，递到白衣女子面前。
“这样吧，我将锋岚送你。”
“这怎么可以？”
“拿了我的锋岚，就要陪我练剑了。况且自此我们就是朋友了，难道朋友不值得一把剑吗？”
云韵闻言，接过锋岚。微风将她耳畔的碎发吹起，她打量着手中霜剑，眸中闪烁起亮光。下一刻，云岚宗的清风就如易碎的玻璃，哐哐当当落了满地。无边的炙火包围着她，红焰仿佛鲜血。她置身火中的废墟，手握一柄断剑。如此情形，却是拜昔日赠剑的友人所赐。
殷离冷哼一声，看向不远林中，“有什么好躲的，不来见见你旧日好友吗？”
对方听闻此话，迟疑片刻，还是从林中现身，正是与殷离同行的岚青。她看了眼火阵中的云韵，又别过头去，未发一言。下一刻，云韵的声音从火阵传来。岚青愕然转头，对上了昔日好友的目光。
“不知实者，何能问虚，对否？”
火阵中的白衣女子手握断剑，注视的目光让她仿佛回到了昔日的云岚宗。只是岚青知道，一切如东流的逝水，她再也无法涉足其中了。她身旁的殷离注视着云韵，却愤愤道。
“原来你还记得这把剑是她送的。那为何魔兽山脉围剿你未曾过问一句？你真的相信她会盗取功法吗？你真的在乎她为何离开吗？”
她的言语一声比一声铿锵，冰冷如新开镜匣。哑然间，焰火翻腾间，云韵看见岚青转过身去，她的背影与昔日魔兽山脉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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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青！十生门定下判决，你偷盗功法，叛出宗门，我奉命前来捉拿。”
好友不发一言，九道风刃直刺，道道如隆冬严霜。云韵身负重伤。在云岚宗边界，在雪虐风饕间，鲜血落了满地。她注视着岚青的背影，无力、悲伤、不解、委屈，种种情绪如翻滚的雪球，被她尽数压在了思考下。为何叛离宗门？为何偷盗功法？她注视着友人的背影，各种可能浮现在脑海，如水上的浮萍，按了又起。万般思绪下，决策却迟迟未定。
那青衣女子独行在冰雪中，背影仿佛消失在霜雾凝成的门中，留给她一句话，“我意已决……别再跟来。”
云韵推不开那扇门，对她而言，那是过于沉重的事物。推开这扇门，她需要干预多少事？她需要改变多少心意？那些事真的是她该干预的吗，那些心意又是否是她能改变的？此时云韵被火阵围困，注视着岚青的背影，那背影就如昔日魔兽山脉一别。
“走吧。”
“但——”殷离还想再劈火鞭，却被岚青拦下。对方摇头，轻声道，“火势肆虐，不出半晌，她便再无立足之地。除了按碎扶桑令，别无他法。我们还有正事，不能在此耽搁了。”
殷离见岚青离开，一咬牙，也收起红鞭，跟着离去。云韵见她们二人离去，百味杂陈，但此时火势滔天，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
倘若如岚青所言，按碎扶桑令，离开秘境，她便能从火阵脱身。只是一旦离开句芒，她便再无入境的资格。云韵从未想过，助人脱身的令牌，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如此棘手。
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句芒。古境十年一开，十年太多变数，追查到的线索会全部化为乌有。殷离的火阵将她围堵得严严实实，八面十方无一生门，传送是唯一可行之法，但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古境。
山海宗在扶桑令中刻下法阵，是因为秘境与外界的交互太过复杂，需以阵法为引。倘若她不靠传送离开秘境，而是靠传送离开火阵呢？只要能离开火阵的包围，她便可继续留在古境追寻当年的线索。云薰同她讲过传送的原理，传送阵依靠法宝连接，究其本质，不过是消散与重聚，与仙渺剑法的幻化也有共通之处。从古境到外界，需要考虑的变量层出不穷，云韵不认为只靠自己一人，就能在如此危急的情形下实现。但倘若只是传送十步，这十步，或许能成为她的一线生机。
眼看滔天的火焰即将吞噬自己，云韵手握扶桑令，却未将其按碎。她在短暂的时间下了决心，照记忆中传送的范式，凝聚全身斗气。
下一刻，天旋地转，云韵离开了火阵，却在力竭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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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看文~没意外的话每周都会更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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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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