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白厄靠着顽强的意志力,一点点凝聚着体内残存的光明魔力,艰难地压制着右臂的阴影侵蚀。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终于,他恢复了一丝力气。他咬着牙,用银剑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无比艰难地挪到穹的身边。
穹的样子比远看更加糟糕。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肩头被利维坦箭矢擦伤的焦黑裂口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紫黑色纹路正从伤口边缘向四周缓慢蔓延——虚空之触的腐毒。
而更让白厄心惊的是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体内那混乱狂暴的力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虚和冰冷,仿佛生命的火种随时会熄灭。
利维坦那恶毒的诅咒——“残渣”、“弃子”、“被抹去的痕迹”——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白厄的心头。他看着穹苍白脆弱的脸,看着那象征着被诅咒命运的虚空腐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不是。
白厄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艰难地跪坐下来,顾不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穹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像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
白厄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身体的剧痛。他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体内残存的光明魔力,汇聚于左手掌心。温润的、带着生命气息的乳白色光芒亮起,虽然远不如平日明亮稳定,却如同寒夜中的一点烛火。
他左手掌心轻轻贴上穹冰冷的后心。
嗡……
温润的光明魔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源源不断地涌入穹那近乎枯竭、冰冷死寂的躯体。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穹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那细微的紫黑色腐毒纹路仍在缓慢蔓延。白厄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微弱的光明输出,对他此刻的身体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右臂的阴影侵蚀趁机反扑,阴寒刺痛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没有放弃。他的手掌稳稳地贴在穹的后心,温润的光明魔力持续不断地输送着,带着他无声的坚持和信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溺水者呛咳般的呻吟。紧皱的眉头微微动了动,覆盖在眼睑下的金色瞳孔似乎有光芒在挣扎。
白厄心中一紧,输送魔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专注。
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随即又陷入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在白厄怀里痛苦地蜷缩起来。混乱的银芒在他眼底深处疯狂地闪烁、明灭,如同即将烧尽的余烬在做最后的挣扎,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的痉挛和痛苦的低吟。
“呃、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冰冷的岩石,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扭曲。破碎的画面和冰冷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混乱的意识——利维坦淬毒的声音,被抹去的空白,深入骨髓的背叛剧痛,还有、那毁灭一切的冰冷冲动……
“不、不是……”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破碎嘶哑,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挣扎。混乱的银芒在他眼中激烈地冲撞,仿佛两个灵魂在撕扯。
白厄的心揪紧了。他加大了光明魔力的输送,那温润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穹冰冷混乱的识海,试图抚平那剧烈的风暴。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压过了血潭深处那死寂的呜咽回响:
“穹,看着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光,刺破了穹意识中的混沌迷雾。
穹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底疯狂闪烁的混乱银芒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熄灭。
金色的瞳孔重新显现出来,却失去了往日跳脱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溺水者被拖回岸边的空洞和茫然,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一点点地,落在白厄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蓝金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不是残渣。”白厄看着他空洞的金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凿刻在岩石上的誓言。
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最深的不安:
“你……看到了?” 他问的是那失控的银灰色力量,是利维坦揭露的本质,是那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虚渊之种,是他逃避的过去。
‘滚开啊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啊!为什么萨利大哥会死啊……?’
‘可怜的穹,接受你的命运吧。不过一介容器,那些杂鱼就忘掉吧。’
‘忘掉……’
‘是啊,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
白厄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收回贴在穹后心的左手,那温润的光明魔力暂时稳住了穹濒临崩溃的身体,但肩头那被虚空腐毒侵蚀的伤口,依旧狰狞。他小心地扶着穹,让他靠着一块相对平整、没有晶簇覆盖的石壁坐好。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水囊,拧开,凑到穹干裂的唇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小口清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穹。那双蓝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穹不安、脆弱又带着一丝绝望探寻的目光。
“我看到了。”白厄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他伸出手,没有去碰穹的脸,而是落在他肩头那焦黑开裂、被紫黑色纹路侵蚀的伤口边缘。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穹自己胡乱包扎的、已经被血和腐毒浸透的绷带,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染血的、带着腐臭气息的绷带被撕开,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伤口。白厄取出艾拉长老给的药罐,指尖蘸取那散发着清凉草木气息和月华微光的晶莹药膏。他低着头,仔细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穹肩头翻卷的皮肉和蔓延的紫黑色纹路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看到了挡在我身前的人。”
穹的身体猛地一颤!金色的眼眸骤然睁大,死死地盯着白厄低垂的、专注的侧脸。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渗透进伤口,暂时压下了火辣的灼痛和阴冷的侵蚀感,但更深的冲击,来自于白厄那句平淡却重逾千钧的话语。
挡在他身前的人……
‘为什么伤不到你!为什么你还是好好的!求你了,去死好不好?’
不是残渣,不是弃子,不是虚渊的种子,不是带来灾祸的容器……
只是一个……在死亡威胁降临时,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人。
‘哼嗯~他的想法重要吗?切尔菲斯,你把他当成和我们同等的存在了?’
‘利维坦,你不能那样对莫格拉斯大人的工具。’
‘噗……我接受这个理由,但没有下一次了,切尔菲斯。他联通那几条杂鱼。有一个是叫萨利吧?把我的实验室闹得天翻地覆,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可不算好。’
‘逃吧、逃吧,去一个谁都不知道虚渊之种的地方。’
于是他逃出来了,但现在想想,那或许是另一场游戏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委屈、难以置信和微弱暖流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穹心中那堵由恐惧、自我厌弃和利维坦恶毒诅咒筑起的高墙。他猛地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眶和剧烈颤抖的嘴唇。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着。
“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吧,你的过去。”
白厄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他的动作很稳,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开,然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将伤口仔细包扎好。清凉的药力和那无声的信任浸润着穹冰冷而伤痕累累的灵魂。
“谢谢你。”
种子终于找到了可以生长的土壤。
死寂的平台,只有血潭深处那如同叹息般的、微弱的紫红光晕在明灭,石像守护者在阴影中沉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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