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审讯
1941年6月，明斯克
夜风刺骨，白桦林的枝桠在阴冷的月光下投下交错的影子，仿佛一张巨大的罗网，将人世间的一切都吞噬其中。浓重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不散。帐篷之外，俘虏们低声呜咽，如同被困在围栏里的野兽，只有德国人的靴声在泥泞的地面上踏出沉闷的响动，时而伴随着战俘的惨叫，战场之外的世界，依旧是另一场屠戮的战场。
贝莱被带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军事据点——一栋破败的农舍。门口站着几个端着步枪的德国士兵，皮靴踩在泥土中发出嘎吱声，泥泞与血迹混杂着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让人几欲作呕。
破旧的木桌后坐着一名军官，肩头顶上的军帽倾斜，银色骷髅徽章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光。
她被推搡着走进屋子，身后的士兵粗暴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跪在地上。冰冷的木地板刺得她膝盖生疼，她的脸因长时间未清理而沾满了污垢，头发凌乱地垂落在肩膀上。她的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
一盏煤油灯挂在帐篷顶上，发出昏黄的光，映照着墙上的地图和文件。军官坐在桌前，士兵们站在她身后，像一群等待指令的猎狗。
“名字？” 军官抬起头，用德语问她。
贝莱茫然地看着他，双唇颤抖。她猜到了他的意思，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用德语回答。他们的语言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难以理解。
“名字？” 军官提高了声音，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透出不耐。
“伊莎贝尔·勒莫因。”贝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生硬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军官皱起眉头，显然对她的语言感到不耐烦。他转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了几句，士兵们随即发出一阵低声的嘲笑。
随后，士兵们围了上来，他们用粗鲁的动作将她按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枪托，故意在她面前晃动。
“汉斯，看看！她还挺漂亮的，对吧？”
士兵们围在贝莱身边，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嘲弄与贪婪，一个人用枪托挑起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真漂亮，不像那些农妇。”话音未落，便引起了一阵粗俗的哄笑。
一个士兵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贝莱紧闭双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另一个士兵从旁边拿起一块湿布，用力擦拭她的脸，仿佛是在擦拭一件带污点的玻璃。他粗鲁的动作让贝莱的皮肤一阵刺痛。
“多干净啊。”士兵笑着对身后的人说，将布往地上一丢，像展示战利品一样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
贝莱的手提包被抢走了。一个士兵蹲下，随手将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几张贝莱和家人的照片散落在泥土中，还有手帕、两管露华浓口红和一本法语的《浪漫主义诗选》。他们翻动着这些东西，发出讥笑声。
“这是什么？情书吗？”
“这些一文不值。”
正当他们准备将东西扫到一边时，一个眼尖的士兵注意到了贝莱裙子的异常。他用手指戳了戳，粗声喊道：“这里有东西！”
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用刀割开内衬，露出隐藏的金条。那是贝莱母亲缝进去的四根大黄鱼，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沉重的金色光芒。
“黄金！”一个士兵喊道，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他们把金条拿到军官面前，像是在邀功。
贝莱扑上去试图夺回金条，但被士兵一把按住，重重摔回椅子上。
“Non… rendez-les-moi…”（“不…把它们还给我…”）她用法语哭喊，声音颤抖。她的双手拼命挣扎，却被士兵牢牢制住。
军官盯着金条，吹了吹口哨，嘴角挂着一抹笑。他站起身，缓缓走到贝莱面前，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蔑地看着她。
“或许她还藏了更多东西。” 他说道，声音低沉，却足够让在场的士兵们听清。
士兵们得到了许可，肆意地伸出手，上下其手地搜查她的身体。贝莱的抗拒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的双臂被死死按住，任由那些粗糙的手掌掠过她的腰间、背部，大腿……
“Nein, bitte… laissez-moi…”（“不，求你们……放过我……”）她用混杂的德语和法语哭喊，声音颤抖到几乎破碎。
突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一个士兵的声音高声喊道：“报告长官，他们在□□女人！”
帐篷里的士兵们的动作猛然停下，空气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贝莱睁开湿润的双眼，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门口。她只能透过模糊的光影，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胸前佩戴着铁十字勋章，左袖上缠着黑色的丧带，深灰色的军帽压低，遮住了部分轮廓。
外面又涌入了几个士兵，压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苏联男人走了进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士兵赶忙立正敬礼，“报告长官，她是在铁路附近被发现的俘虏。只会说法语，看上去像间谍。中尉怀疑她藏了东西，所以……”
“你们就是这么审讯的？什么样的审讯要扒光女人的衣服？”
帐篷内一片沉默，几个士兵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长官走到贝莱面前，看了她一眼。贝莱衣衫不整，低着头，只看得到她颤抖着的睫毛。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仿佛面前的这个军官与其他士兵没有区别。
他转向负责审讯的中尉，显然有些生气了：“你们是军人，还是哥萨克强盗？冯·博克元帅反复强调过军纪问题，我们的队伍要最先进入莫斯科，你们最好少在后面做这种拖后腿的事情。”
“但是，长官，我们怀疑她藏了……”中尉试图辩解。
“够了！把她带回囚室。如果还有下次，我保证你们所有人都上军事法庭！”
几个士兵低声应了句“是”，扶起瘫软在地的贝莱，将她向外拖去。
贝莱被带到营地边缘的一处粮仓，那里实际上只是几块木板搭成的简陋小屋，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士兵将她推进去后，用力关上了门，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粮仓里堆满了散落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陈旧的谷物气息。贝莱蜷缩在角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抱紧膝盖，将脸埋进手臂中，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间所谓的“囚室”根本没有严密的防护。木板缝隙间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连门锁都显得脆弱无比。一个强壮一点的男人可能用肩膀就能撞开，但贝莱没有力气，也不敢尝试。
远处传来士兵们的笑声和脚步声，她的心跳在耳边轰鸣。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在上海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些欢笑与温暖仿佛隔着几个世纪那么遥远。
——
帐篷内，戈尔茨少校看着那个被押进来的苏联政委。他的制服已经破烂不堪，但红色肩章和镰刀标志却清晰可辨，他的脸上满是伤痕，眼神中却透着顽固。
“为什么还没处决他？”旁边一名党卫军少校语气不满地问道。
戈尔茨的目光平静而冰冷：“他是政委。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知道苏军在斯摩棱斯克一带的部署情况。比起直接处决，我更需要他开口。”
少校冷笑一声：“政治委员令可没规定需要审讯。命令是直接处决。”
“命令是命令，但战场情况是另一回事。”戈尔茨直视着他，“如果你觉得他没价值，那你自己承担后果吧。”
少校没有再说话，自己找了椅子，换成舒服的姿势坐下。
政治委员令（Kommissarbefehl）：
是阿道夫·希特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1941年6月6日、进攻苏联的“巴巴罗萨作战”发动前不久发出的一道命令，要求德军在抓获了苏联红军中主管意识形态的政治委员后不以战俘身份对待，而是直接处决（为了保密，德军将其带到集中营去由“别动队”杀害），具有明显和活跃布尔什维克思想的一般战俘亦适用此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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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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