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出他的异样,走过来问:“会说话吗?”
他摇头。
“真是糟糕了。”不知为何,她的语调缓和了下去,“明明长得很漂亮,但是……啊,等等。”
她的手很冷,比起母亲来说就像冬天。冰冷的手顺着他裸露的胸脯往下划,靠近他的大腿。他身上的“裤子”是两片兽皮,还是母亲为他制作的。
他下意识地躲避女人的手,但它已经扣在他的腿间。
紧接着,女人脸上一黑,立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姐,快点!人都到大厅了,挑完了没?”
“急什么!”女人竖起眉毛往外吼,“你们他妈的是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吗??怎么把小女孩送到这个房间里来的?老娘迟早把你们吃饭的家伙打断!!”
“啊?女孩?”来的人一阵发懵,“怎么……女孩?啊?我看也没有很像……这不是个男孩吗?这不是……这就是个男孩啊??刚上印记的时候都脱衣服了啊!”
身侧男孩们好奇的目光像针一般扎在他身上,女人死命将他护在自己怀中,遮住他的眼睛。
“今天来了哪些少爷?”女人冷静地问,“如果莱姆克恩来了,就把他送给莱姆克恩。特兰萨尔欠我的恩情太大,他不敢不还。”
“莱姆克恩来了,但是少爷没来。”
“那来的是谁?是叫……菲尔,没错吧。”
“没错哦。”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这样的社交孔雀。18岁的菲尔·莱姆克恩突然出现,伸出胳膊将门旁的男人赶至一边,大喇喇地靠在门框上,“还好我对这里比较熟。”
菲尔朝女人抛出一个媚眼:“好久不见啦,姐。”
“一天天的就你最折腾。”女人对他竟带着无奈的宠溺,“来得正好,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这样的孩子我见得不多……”
“哦?新鲜货。”菲尔给被自己赶走的男子和女人各递去一根烟,再给自己的那根点上火。
他害怕地躲避火焰,菲尔见了,挥挥手就灭了空中悬浮的魔火。
“那刚好,天秤银行在门口咋咋呼呼想和我抢人,开玩笑,我看这儿哪个小孩都不适合去收高利贷吧?别被人把腿给打折了。”
“还有谁在外面?”
“幻象托拉斯和沙钟旅亭。哈哈哈,你说巧不巧,除了我之外全是一家人,男孩想要能收贷的,女孩想要能去白金幻象陪酒的。”
“不行,她不能做这个!!”女人急切道。
“啊……‘她’?”菲尔脸上笑容一滞,“他不是小男孩吗?……我草?”
菲尔即刻把手里的烟灭掉,快步走上前去摸他的脸和胸口,脸上立刻浮起一阵迷茫,手急忙往下伸,却被女人狠狠打开。
“痛啊,姐!你以前都没这么打过我!我现在可贵了!”
“也就莱姆克恩受得了你这张嘴!”女人咬牙道,“得亏他们没把你的舌头给绞了!”
“哎呀,他们舍不得的,我的嘴很好用。”菲尔的表情无缝衔接,立刻装起可怜,“好啦,好姐姐,一口价六十万卖给我吧?”
“六十万?你以为是卖小男孩呢?一百万!”
“张嘴。”菲尔拍拍他的脸,他慌张地摇头。
“哦,不会说话。”菲尔露出得逞的笑容,“七十万。”
“你们找个医生给他治好不就得了?这种事情也值得拿出来?”女人说,“九十万。”
“可以,八十万给我,我再顺便带走一个没用的小男孩,少爷家里缺个园丁。”菲尔见女人毫不松口,谄媚起来,“我早都听到啦,这小孩要给莱姆克恩才行,这份恩情就由我替少爷还了?”
女人气得想去掐菲尔的脸,手上的鞭子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恶狠狠道:“八十五万。”
“八十二万,顺便带走他后面那个黑发小男孩。”菲尔拿出两包全新的烟和一枚宝石塞给女人,“除了公账上的钱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补上空缺,有事找我,谢啦。”
“菲尔封了在场所有人的口,我以普通男孩的身份和他签了合同。莱姆克恩商会教会我通用语,给我找工作的自由。我因为喜欢孩子,就选择去孤儿院工作。商会对我太好,以至于我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白魔干巴巴地说道,“好了,我的事情都说完了,我想……不行,我不能从这里离开。”
白魔好像在期待黑魔对这件事有什么巨大的反应,例如勃然大怒,或者感到尴尬而害怕,反思自己的性取向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然而都没有,黑魔只是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听完,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果然菲尔是一个假身份,沙莱文才是他的姓,这家伙……以前也是奴隶。”
白魔只觉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心窝,又不想把它发泄在黑魔身上。于是他变得焦虑,反复将床上的衣服抱起又放回,扯着睡裙的花边摩挲。黑魔看着白魔拿出通讯贝,但在拨通前又放弃。白魔毫无意义地忙碌一番,最后站到门边,没有打开门,而是给门加了一道锁,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能出去……要保护你的安全。”白魔喃喃道,“我答应过艾姆洛德老师……”
“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小提!”黑魔慌忙说,“我们可以就这样靠聊天度过一个晚上的!”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白魔转过身来,将自己的后背靠在门上,“你压力不大,是因为任务对你来说只是任务,但我、我想完成任务是因为……”他咬紧嘴唇,“我不想让喜欢的人失望。”
白魔好似突然掉入一个怪圈,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走出。黑魔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再对白魔说什么大道理,但这样的气氛着实诡异,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白魔还死死靠着门一动不动,黑魔当机立断地站起身,跑过去摸他的额头,白魔躲闪不及,将滚烫的额头贴到黑魔的手背上。
“你又发烧了。”黑魔反而松下一口气,“你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无论你今晚怎么骂我,想怎么骂都行,我都不会当回事。”
“如果我没有发烧,你又会怎么看我?”
“这……我小时候也是被当女孩子卖掉的,中途分化成男性,身价猛掉四十万,差点被老板打死。”黑魔挠挠头,“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
“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白魔说。
招待所的房子虽大,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很小。之前住在小破房子里,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都感觉不到摇摇欲坠的单人床有多狭窄,而现在黑魔坐在柔软巨大又稳固的双人床上,却感觉浑身难受。
白魔像在他俩之间划了一条隐形的线,从刚刚起就一直绕着黑魔走。纳菲丝小时候也会闹脾气,但妹妹和恋人是不一样的。纳菲丝生气的时候,黑魔敢直接问她为什么生气,有什么地方做错他可以改,但是他完全不敢问白魔同样的问题,怕白魔一边哭一边把他从露台丢下去。
虽然这里只是二楼,但掉到守大门的铜刃团卫兵面前很容易被一枪戳死。
白魔一言不发地洗完澡,换上艾姆洛德为他准备的睡裙,对着落地窗旁的穿衣镜发呆。黑魔悄悄从他身后溜过,去桌上取熬好的药。
还好医所开的药还没有用完,白魔的发烧症状比较普通,能用草药解决。黑魔屏息凝神,把药小心地端到白魔面前,白魔瞥了他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黑魔立马道歉,“我才是最笨的那个,求求你原谅我吧,求求你和我说话吧!我……我之前从来没谈过恋爱……”
“无所谓了,我都无所谓。”白魔疲惫说,“我真想……现在去找艾姆洛德……”
“我能理解你想和他说说话,但是他强调过我们不能出门了!”
“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白魔刻意绕过端着碗的黑魔,把红白法袍抱进浴室,“我感觉穿裙子并不开心,打算去试一下法袍。”
艾姆洛德为他选取的是一套非常正统的新式白魔法师制服,拥有夸张的百褶裙摆和银冠。即便外形像裙子,但这是彻头彻尾的男款,裙摆下是纯白的长裤和黑色长靴。白魔穿着它重新站回镜子面前,唤出自己的幻杖,抱着它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你穿上新衣服那天是什么感觉?”白魔仿佛在问镜中人,“会很开心吗?”
“是挺开心的,但更多的是紧张。”镜子里的白魔正望向黑魔,于是黑魔诚实回答,“人不会平白无故得到好东西,他们一定想从我身上榨取价值。”
“如果是你的话,确实会这么想。”白魔说,“而我,只会觉得他们对我真好,所以我要好好报答恩情。”
明明从结果上来看一样,换了个表达方式后传达出的意义却千差万别。白魔收回幻杖,主动去把桌上已经微凉的药汤喝下,再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住黑魔的脸。
华丽的银冠和赤魔送的白水晶耳环很衬白魔,他本来就长得很漂亮,只不过日常的朴素衣着盖住了锋芒。
和黑魔的自我选择不同,艾姆洛德没有事先询问白魔的意见,直接给了一套和他日常穿衣风格截然不同的制服,穿上它的白魔就像包装精美的花束、橱窗里的高价人偶。
白魔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在集市时也险些被带诅咒的宝石项链和假货魔石骗取钱财。或许他本就该穿金戴银,过上贵族般的生活,而不该和自己一起住在连热水都没有的破房子里,每夜为不知何时而至的危险流泪。
白魔总是哭,黑魔不知道他在认识自己之前会不会经常哭。如果不是的话,那是不是自己害了他。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黑魔感觉房间里的灯变暗了些。
一层浅浅的阴影挂在二人身上,黑魔下意识地上前,把白魔护进怀里,抬头望向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的吊灯。
“有东西在靠近。”白魔按住黑魔的肩膀,极小声道,“是不是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无论我怎么阻止你,你都要拉开窗帘探个究竟?”
他的音调像在唱歌,仿佛在哄睡不乖的小孩,湿润的浅灰色眸子有些恍惚地注视着黑魔。白魔的手从黑魔的肩膀处向上移,轻轻捧住他的脸。
“嗡”的一声过后,整个房间的灯光和烛火突然全部熄灭,床头的守护水晶应声碎裂,浓郁的柑橘香气迸发出来,二人没入彻头彻尾的黑暗。
屋外的月光和高层的灯光照亮了灰白的窗帘,映出屋外模模糊糊的人影。那是一个人族男孩,它在露台上敲响了落地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势利,虽然这么说你也不会信吧。”黑魔说,“比起解决问题,我更喜欢逃避。”
白魔沉默地抱住黑魔,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黑魔扭头对着窗外的人影道:“你想来干什么?”
“我的东西落在里面了。”男孩说,“屋里有我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我会把它送出去的。”黑魔按住白魔的后脑勺,冷静地回复,“我会把它送去三楼的会议室,你去那里找吧。”
抚住白魔后脑勺的那只手缓缓撤离,本就昏暗的房间突然变得更为黑暗,窗外的人影也快要看不见了。而黑魔将一枚紫色的水晶从法袍内袋里拿出,胳膊平举,松开手。
黑魔法师水晶仿佛掉入一团黑色的油,竟是没有发出任何落地的声响。夜魔人用自己的身躯将它完全包裹,而后一跃而起,砸进黑暗中消失了。
窗外的人影也随即消失了。
白魔眨眨眼,感觉屋内的黑暗减淡了些。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后,再没有任何新的异样出现。黑魔放开白魔,走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空荡荡的露台外满是璀璨星空。
“真好看。”黑魔说,“我还从来没在这么贵的地方看过星空,明明和平日里看的是同一片天,但却好像完全不一样。”
还未等白魔回复,他便接着说:“如果楼上会议室里的人都和希利斯一样死掉,我们就从这里逃走吧。”
“其他人该怎么办?”白魔问,“三楼不仅有医师,还有病患、你的妹妹和孤儿院的孩子……”
“小提,艾姆洛德在吃饭的时候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吗?他当时还提到一件事,那就是这里施展了保护结界。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被单独安排在二楼呢?”黑魔冷静道,“有没有可能,保护结界压根就没有覆盖二楼。”
银色的光辉变得阴冷,星空下乌尔达哈各处的橙色夜灯愈加遥远。
“可是他让我保护你……还说这是试炼……”
“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和他搞好关系。”黑魔的口吻变得柔软,“我知道你觉得我目的性太强,但是艾姆洛德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安全这件事,一定是希望我们活下去的。而我们为什么只能在二楼,可能和莱姆克恩的想法有关。”
白魔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能哭。”
“你先别着急,我在这里陪你呢。”黑魔回身道,“也可能商会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试探不同的人。毕竟最坏的猜想就是……假设整栋大楼都施展了保护结界,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唯一的解释是,楼里的这些人中已经有人被同化了。”
白魔被这句话吓得不轻,怔怔地望着黑魔,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可是……”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服务员非常愚蠢,但‘希利斯’却差点让艾姆洛德信以为真,不然以他的实力,不可能气到砸神典石。”黑魔重新把手按在白魔后脑勺上安抚他,“个体之间的差异可能和宿主魔力强度有关,也可能和他们变作的未知生物种类相关。那个女服务员可以自己进房间,是因为她的眼球在屋内。换句话说,刚刚那个死人其实已经进来了,但我只要把他要的东西送出去,他就只能跟着跑。”
“有些人是来找自己的东西,它们不需要被同意就能去东西所在的地方,但只能去东西所在的地方;有些人会扮作亲人或恋人,骗对方开门……需要被同意才行。你想说,这两种东西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的,就像步兵和空军一样,是不是很厉害?后者拥有高阶妖异的特性,‘同意开门’本质是一种契约;前者更像被低阶妖异污染的执念体,智商不高,宿主也不一定死于被同化。伤害纳菲丝的是后者,但她体内出现了轻度精炼症状,就说明这个东西同时拥有蛮神和妖异的双重特性,真的很复杂。如果希利斯真的死了,那他只能是死于被同化,应该是被难以分辨真伪的大魔法师害了。而且艾姆洛德也提到‘幕后黑手’,说明他认为对方至少拥有能操纵局势的智力。”
“如果‘幕后黑手’是个人类呢?”
“越复杂的混合体越不稳定,想约束它们、或者相信自己能约束它们,只会遭到反噬。在关于妖异和人性的研究上,你必须相信玛哈。”
黑魔重新将屋内的所有烛火点起,只不过电路还没恢复,没办法让房间变得像先前那样明亮:“刚刚来的那个人也不是死于被同化,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我打晕后死掉的咒术同期生,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他的死还有疑点……只不过,我没告诉你我逃跑的时候还拿走了他身上的黑魔法师水晶。”
白魔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你的水晶居然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很奇怪吗?正规途径怎么可能让一个奴隶得到黑魔法师水晶呢。”黑魔无所谓道,“只要它承认我,那它就是我的水晶。但不把它交出去的话,那个死人就会跑进来吓你,所以我还是放弃水晶好了。”
“可那是你的职业水晶啊!如果没有水晶的话,你的黑魔法……你要怎么……”
“你来保护我就好了啊?”黑魔理直气壮地朝白魔张开双臂,“我也到该吃软饭的年纪了,毕竟我老婆一个沉静就能让我昏死八个钟头,比艾姆洛德打我那下可怕多了。谁敢说你的白魔法差,我立刻跳出去拿咒杖猛敲,让他们知道咒术师也是会肉搏的!”
白魔被气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好啦,现在楼上应该乱作一团了,怎么没听见动静呢?可能保护结界隔音效果太好吧。”黑魔哼哼唧唧地往白魔身上贴,“好老婆,我能不能申请干点别的事情?”
“比如说?”白魔故意往后退了一步,“需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嗯……也可以吧,你这次想讲什么?”黑魔得寸进尺,白魔一个趔趄坐到床上,直接被他压在身下,“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他们的距离太近,比以往每次拥抱都更近,黑魔垂下的发辫沉沉地落在白魔头边,他感觉白魔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白魔整个人都埋没在黑魔投下的阴影中,长发四散,像铺开的春草。招待所的沐浴露是浓郁的白花香,只一会就让人头晕目眩。
“那我就……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他闭着眼睛说,“让我想想……”
“我跟在菲尔身边时见过很多有权有势的女人,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做一个男人?菲尔说,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就可以,但他不建议我当女人,因为女人太苦了。他说,奴隶男孩只要能吃苦,总能得到晋升的机会,低廉的身价是他们的入世券。但女孩不可以,女孩的高昂身价对买断她们的身体和灵魂这个行为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
他们觉得我即是男人又是女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比世上的女孩们要幸运得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什么都不是。我比你想象得还要低贱,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配得到好东西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