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喜欢牵人的都是习惯带小孩的,你没有发现吗?”
“我也没有喜欢牵人吧。”
“你牵我还挺顺手的。”
“因为感觉我不牵的话,你又要跑去路边生闷气。”
“我哪有在路边生闷气!”
白魔追着锤他的肩膀,黑魔只能装模作样地往前逃,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从流沙屋门口跑过,差点撞上刚登记完身份信息的新冒险者。沙都天色渐阴,风向标在杆顶加速旋转起来,清脆的雨滴由少及多,在狂风中化作锋利的雨丝,切割代表王权的政旗。
太阳隐入云层,身前的影子被拽得很长,于是黑魔意识到,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了。
一切都要从一个小小的山林之民说起。
母亲说,在他记事前,他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满是冰雪的地方。他问母亲雪是什么,母亲说沙子和雪很像,漫山遍野地铺就,让天际线染上颜色,只不过雪是白色的。
沙漠很炎热,就像火系魔法,而雪原则是冰系魔法。它们很像,但又截然不同,将二者熟练转换并应用是成为合格咒术师的关键。他的天赋比萨纳兰大部分咒术师都要高,因为他出生于冰雪环抱处,但在火焰之地求生。即便他从未记得自己见过雪。
他觉得自己像沙子,被风卷起后依然能够落回地面,被踩在脚下却凝聚更深;而母亲更像雪,灵魂是根深蒂固的冻土,身体却随着太阳升起而消融了。
有一天他出门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他走了很远的路,在那期间,他逃跑了很多次,先是被当作女孩卖掉,再被当做罕见的维埃拉男性卖掉,他像卷起的风沙一样从东萨纳兰滚进乌尔达哈的城门,灰头土脸、浑身伤痕,身上被打上一个又一个印记。那块皮肤增生数次后化作坚硬的痂壳,在他最后一次逃跑后,他用冰刃将它整块割下,跪在阿达内斯圣柜堂中流了一夜的血。
但他并没有沉睡,而是彻底醒来了。札尔神没有带走他,也没有其余神垂怜他,让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是人类的哭声。
不知她小小的身体里如何能承载如此巨大的悲伤,这团幼小又柔弱的火焰又是怎样才能烫伤每个上前阻拦的人。她只是不顾一切地痛哭,仿佛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达到神的耳畔。
脖颈间干涸的鲜血本像魔纹一样支撑着他的头,而现在血液又开始流动了,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像她的眼泪一样流下,再落入乌尔达哈金子般的土壤中。
小小的苦难生根发芽,从地底中钻出。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苦难的嫩叶说,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你想怎么做?你要跟他们一起去吗?乌尔达哈的土壤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要把你连根拔起,丢到火里去!
可我本就是火,嫩叶说,我本就是火焰的女儿啊!
他往前跪伏在地面上,又赶紧爬起来,先教会的成员一步,将她从阿达内斯圣柜堂中带走。跪了一夜的膝盖颤抖不已,他走两步就踉跄一下,最终俩人只是一起摔在咒术师行会门口,哭着抱在一起。
你流了这么多血,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我只是流了很多眼泪,我……想妈妈了。
流沙屋旁边有一家小小的门店,招牌上有错字,卖的食物便宜,味道质朴,但有很多回头客。他曾经也来过这里几次,红发的猫魅族女老板给他肉卷吃,好让他不会饿着肚子昏倒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被抓回去鞭挞。他还见过老板的丈夫,当然也见过老板的女儿。他们请他吃饭,用客人送的布料给他做衣服,在有人找来时把他藏在店内。
可是现在,店里静悄悄的。
大家驻足在歇业的门店前,猜测老板的去向。
说不定,是退休回老家啦。
那太好了,就该回去过好日子,不知道是哪个佣兵小子回来报恩了。
但如果是回家,总该和我们知会一声,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吗?
看呀,那不是……那不是这家的小女儿吗?
他牵着她的手,默默站在视线的中心处,被火焰包围。
视线好烫,沙都的太阳好烫,沙都的土地好烫,相互触碰的手心也好烫。喉咙中好似有烙铁,要将周身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纳尔札尔神啊,如果你愿意睁开双眼,请看看这人间吧。
白银集市的砖瓦上刻着几行诗,不知来源于哪位母亲。当他去为认下的短耳妹妹复仇时,看到了这些文字。
石板上这么写着——
神殿落成于此地。
穷人堆砌石瓦,
富人施以钱财,
神的馈赠明码标价。
我为神雕刻手掌。
我祈求纳尔神,
愿我的女儿能独立生存。
她将头脑聪颖,
她会饱读诗书,
她要欢欣高歌着,
行走在陆地和海洋。
我为神雕刻双目。
我祈求札尔神,
愿我的儿子不会独自赴死,
在他去往七天七狱的路上,
会有鲜花,
会有葡萄,
还会有陪伴。
而诗歌的末尾刻着这样一行字,依然能看出是同一人所写,只不过比前头的刻痕用劲更深。这位母亲说——
神没有回答。
手刃仇人的快感能有这些刀痕深吗?鲜血嵌入凹下的字符,如红色幕布般遮住整块石板,唯有刻痕最深的那行在其间显现。
神没有回答。
焚烧死人的火焰窜起数米高,麻木的居民从他身侧走过,摸走尸体的遗物藏进自己的口袋。这杳无人烟之地早已不受世俗规训,但在此地死去之人又是谁的儿子?这人又是为什么会去接下杀人父母的委托?而紧接着要去杀死幕后委托人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他人的生死?
他蹲下身,靠在那块血染的石板旁。
虽然自己失去了妈妈,她也失去了爸爸妈妈,但他从此以后就有妹妹了,妹妹从此以后也有哥哥了。如果石板的主人已经魂归星海,希望她能化作萨纳兰的繁星,将这对由悲苦赐予的儿女拥入怀。
“其实我之前骗了你。”黑魔对白魔说,“说我在咒术师考核中被同学打昏什么的……并不是这样,我才是打昏对面的那个人。我拿到古书后发现有一位妇人来参拜,赶忙把自己的脸和耳朵遮住,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我曾经是一个和你一样天真的人,天真到以为她会救下他,再告知会长我肉搏作弊的事情,让咒术师行会把我赶回奴隶主那里去。于是我害怕地在城中躲了好几日,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偷偷地去行会,想和那名同级认错,结果……”
白魔的被子拉到眼睛下方,正在遏制不住地流泪,听到黑魔这话,他的双瞳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白魔哽咽道,“我已经猜到了……”
白魔蜷缩着化作一枚蚕茧,等再生之日,就要将一切痛楚剥离,启程往新世界。但他只是被钉死在被褥间。
“他死了。”黑魔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咒术师行会中贴着讣告,现场只找到了他的一部分尸体。会长安慰我,甚至庆幸我成功逃脱,不然我大概率也会成为半具尸体。”
白魔将被子拉上头顶,把自己整个人裹在其中,绝望地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真相?”
“因为我不想在你面前说谎,也不想敷衍你。”黑魔说,“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骗我。”
白魔很久都没有说话,只顾在被子里抽泣,尾音湮没在密布的雨声中。黑魔揉揉自己的眼睛,过去将窗关上。
黑暗再次溢满房间,木质窗沿上奏响的安眠曲声变得遥远,白魔的泣声像扎入纸面的针,脆生生捅穿墙上的每一道裂缝。
在将谎言之都的一切都隔绝在屋外后,就可以在二人之间点上一枚烛火,静悄悄玩着以心还心的游戏,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
“其实我,其实、其实我也骗了你。”白魔哭着说,“我……我是被开除了,我已经没有工作了。求求你……不要告诉菲尔,我怕……我怕他觉得我是个废物,把我卖去白金幻象陪酒,我、求求你……”
OS:没错,砾土堆老板的年纪比小黑还小哦,在座各位都不是猫魅族,看不出她的年纪也很正常。
以及小白真不是在吃飞醋,他只是比较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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