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漂浮在空气中，在路灯下展现出银亮亮的光泽，明明是极细极透明的水线，和着风打在脸上时还是有刺刺的痛感，天上下了一场银针雨。
雨打在年久失修的玻璃窗上，碰撞出令人厌烦的嗒嗒声。
大腹便便的老警察窝在老旧的办公椅里，缺乏锻炼的躯体缓慢地挪动了一下，指间一抹亮红明明灭灭，烟雾盘踞在窄小的办公室里，将老警察不耐烦的神色连同此处一切的残破不堪一同隐去了。
“……总之就是这个情况，我们会努力调查的，这下着大雨的鬼天气，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那被烟酒浸泡得嘶哑的嗓音这样说。
嘀嗒。
嘀嗒。
小小的一团影子缓缓地低下头去，整个人被大雨淋得湿透，黑色的软发贴在白皙的额头上，有雨水缓缓地流下来，顺着脸颊滴下来。
她看起来纤细稚嫩，大约十岁，在这个本应人嫌狗憎的年纪，展现出一种与人们印象中孩童应有的活泼完全相反的安静。
她沉默了几秒，神情隐没在头顶白炽灯打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看见那有些发白的嘴唇抿了抿。
想来她肯定还未从刚刚的一幕走出来。
老警察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似是突然生出些许怜悯。
可怜啊，这么小的年纪就遇到这种事情。
但更可怜的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这种地方，正东风镇，一个治安混乱、帮派横行的小镇子，很多事情他们警察也没法管，要是普通的肇事逃逸也就算了，可偏偏犯事的那人又是混帮派的。
唉。
她张了张嘴，说：“……我明白了，谢谢叔叔。”
“……还有，刚刚那边的警察姐姐叫你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签字……”
“啊、是结衣跟你说的吧，好像确实有东西要赶紧结束，那么我就先去处理工作了……你一个人回家没关系吧？”
老警察想起来，那是这起案子的结案记录，想起自己最终定下以意外事故结案，他不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
她乖巧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老警察拿了把伞，匆匆忙忙地走出大门。
女孩似乎还想在这里等一会雨，老警察急着出门，与女孩侧着身子擦肩而过。
某一个瞬间，他似乎无意中捕捉到了什么，很快又抛之脑后。
很多年后，他每每想起这一天心下都有种不安的感觉，仔细想来却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直到某个时刻他忽然想起，是眼神。
擦肩而过时，没有烟雾的遮挡，大概只有一两秒的时间，他直视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漆黑，幽暗，而真正令人惊愕的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刚刚失去亲人的悲痛，而只是……什么也没有。
空洞，茫然，那片无尽的黑里只有一片空茫的无。
在老警察离开后，女孩并没有立马离开警局。
她轻巧地走近办公桌，像一只猫那样无声，随后驾轻就熟地打开老旧的显示屏界面，刚刚老警察所说的“因为年久失修而无法使用”的监控画面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无声地调试了一下画面，很快掌握了技巧，在她的操作下，监控画面开始飞快地后退，很快就精准地回到某个时间点，一个路口。
一个年轻女子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等交通信号灯，明明没有人，她还是按照交通规则直到绿灯才过马路，但就在她走到半途的时候，一辆改装的摩托车突然进入画面，与女子直接相撞。
看着画面里惨痛的一幕，女孩回想起刚刚在警察引导下看见的经过收拾的街头，又想起那个人残破的躯体，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眼，她将监控画面再次回调，拿出藏在怀里的小型摄像机对准几个画面拍下，做完这些之后又将一切复原，处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然后转身向雨幕走去。
……
空原响从黑暗中睁开眼，还有些刚起床的茫然，雨丝打在脸上的感觉历历在目。
……是梦啊。
明明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窗外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清晨的太阳从天边露出一缕亮光。
习惯性将手机静音的空原响，一如既往地错过了早餐的闹钟。
起初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她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眼前黑下去，一瞬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大腿、小臂和侧脸传来痛感。
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说真的，她这辈子受过第二大的伤，就是低血糖晕倒时摔出来的擦伤。
——“空原！！！”
熟悉的声音，是谁来着……
被人从地上扶着坐起来，稍微缓了一会，空原响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眼前出现的是樱遥和榆井秋彦正在捣鼓怎么把糖融进水里给她喂下去的画面。
“啊，你醒了。”苏枋隼飞轻轻放开扶着空原响的手，微笑着说。
“那个……”空原响看着榆井秋彦手里的硬糖，慢吞吞地说，“…给我就好。”
榆井秋彦连忙把糖塞进对方手里，有些慌乱：“抱歉，刚刚我们看你晕倒了，刚好有糖掉到旁边的地上，就……”
本来听柊哥说的时候他还有点不信空原响经常低血糖，现在他信了。
顺便决定以后也随身带点糖，他不会打架，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支持大家了。
几下把糖嚼碎咽下去，空原响总算恢复了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确保柊他们绝对看不出来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看向樱遥三人：“总之，谢谢你们。”
樱遥都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就听这人又接上一句“以及这件事请不要告诉柊谢谢”。
——你这家伙怎么像是刚刚开始叛逆期不好好吃饭还害怕妈妈知道生气的国中生啊喂！
真是的……
樱遥原本对于“拥有同伴——要给大家添麻烦了”的忐忑不安都被冲淡了。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几人就自然地一起走，主要是榆井秋彦和苏枋隼飞在说话，樱遥还因为昨天与梅宫一的对话有点紧张，空原响观察他们一会，突然开口：
“总感觉你们三个经常一起出现啊。”
“……像是那种游戏里一起刷新的npc之类的。”
樱遥：？
“说谁npc呢？”
苏枋隼飞露出无奈的微笑：“我想空原的意思是我们三个的关系很好吧。”
空原响点点头，对苏枋隼飞投去赞许的目光。
“关、关系很好……”樱遥像是一直炸毛的奶牛猫，因为他人的亲近而感到害羞。
思考片刻，他又露出正经的神色。
“……我们是同伴吧，所以关系好是理所当然的吧！”
静——
察觉到三双眼睛盯着自己，樱遥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怎么了？”
空原响收回视线：“不，没怎么……”
榆井秋彦摸摸后脑勺：“只是感觉，呃，樱哥你……”
苏枋隼飞笑得像只狐狸：“——好像长大了呢！”
“……这是什么形容啊喂！”
榆井秋彦：“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形容樱哥你很贴切呢。”
樱遥脸色微红。
苏枋隼飞：“就像别扭的小孩子终于开始直面人生了（？），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樱遥脸色爆红。
空原响：“没错，成熟的表现是直面人生……所以苏枋同学你什么时候把你师父介绍给我？”
樱遥……诶？
苏枋隼飞和空原响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了。
苏枋隼飞感觉自己嘴角一抽，对方还记得他之前顺势而为的一句话啊。
无奈之下，只得约好了时间，看着空原响依旧平静的面色，苏枋隼飞其实很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故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好观察他吃惊时与平时不同的神态。
“聚餐？”
空原响看着班上同学们热烈讨论的情形，总感觉自己在打游戏的时候又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全班聚餐去绿萝什么的，是想累死橘琴叶吗？
她一如既往地没有发表任何异议，默默地跟着人群到了绿萝，默默地坐下，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蛋包饭。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刚刚证实了苏枋隼飞讨厌纳豆的情报，榆井秋彦一脸期待地望向正在默默吃蛋包饭的某人：“那空原同学你呢，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或者讨厌的东西？”
一瞬间几十个dk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空原响：……
想了想，她回答：“大概是……麻烦的东西吧。”
“比如不听人说话的笨蛋、喜欢找麻烦的混蛋之类的，”比如焚石矢和棪堂哉真斗，“一看就很麻烦。”
她受过第二重的伤是低血糖摔的，第一重的伤就要归功于焚石矢，大约两年前她和对方打了一架，没打赢，左手骨折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不过也没输，焚石矢的右腿也打了一个月石膏。
不会是在说我吧？
此刻，有几个人的心声达成了微妙的统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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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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