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靠站。
单无绮从火车上跳下来,下一秒,她的后衣领就被梅扯住了。
“别乱跑。”梅微微皱眉。
“哦。”单无绮老实了。
梅带单无绮回到公寓,他打算先让单无绮洗个澡。
梅把单无绮带进浴室,告诉单无绮怎么打热水,怎么抹香波。单无绮眼睛骨碌碌乱瞟,抬手抓起窗台上的肥皂,放在鼻子下用力地嗅了两下。
单无绮张开嘴。
梅一把抢过肥皂:“这个不能吃!”
最终,梅亲自给单无绮洗了澡。
一开始,梅紧闭着双眼,两只手僵得像木头。他从没给别的活物洗过澡,更别提一个女孩。
但随着第一捧热水泼到梅的脸上,场面开始失控。
什么男女有别,什么授受不亲,统统都是放屁!五岁的小孩不配拥有性别,就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泼猴!
梅给单无绮洗完澡,浑身湿哒哒,像从水里捞出。
初为人兄的青涩和柔软,在梅的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他把单无绮抓起来,用浴巾粗暴地裹好,心无杂念,胸襟坦荡,眼中没有一丝对妹妹的怜惜和爱护,只有想要快点结束这份工作的疲惫和麻木。
梅给单无绮吹完头发,又把她反锁在浴室外,快速地冲了个澡。
单无绮焦急地拍门,梅咬牙切齿地咽下喉咙里的脏话,竭力忽略单无绮的动静。
但当梅洗完澡时,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单无绮已经安静很久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梅汗毛倒竖,“砰”地推开浴室门。
但预料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公寓还是那个公寓,整洁,崭新,五脏俱全。
单无绮洗得干干净净,身上裹着浴巾,蜷坐在二手沙发上。她背对着梅,脑袋朝向窗外,夕阳打在她毛茸茸的黑发上,为她的发尖镀了一层金光。
听到梅出来,单无绮转过脸。
“你出来啦!”单无绮的声音高兴极了,“我等了你好久啊!”
梅突然失语。
梅今年二十四岁,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妈和一个酗酒赌博的爸,他咬紧牙关攒够了首付,却在生活即将开启新篇章时,骤然得知他失踪多年的母亲已在外城去世。
并且,根据现场的工作人员转述,母亲在外城还有一个女儿。
“那个女孩呢?”一开始,梅吐不出“妹妹”这个词,他觉得这是个累赘。
“抱歉,我们还没有找到她。”工作人员充满歉意地说,“那个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您的母亲遗弃了,找到她的希望……很渺茫。”
梅愣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他下意识开始计算自己的收入。
梅再不幸,他的童年至少有一片遮雨的屋顶。但单无绮比梅更不幸,整个世界的风雨都泼洒在她身上。
当她被找到时,身上全部的财产只有一个讨饭的破碗。
现在,梅看着单无绮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用力地偏过头。
单无绮跳下沙发,啪嗒啪嗒走到梅身边。
她仰起脸:“哥哥。”
梅深吸一口气。
梅把单无绮抱起来,这毫无难度,因为单无绮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他把单无绮放到沙发上,拿起叠在一旁的新衣服,颤抖而克制地给单无绮穿上。
单无绮的手慌乱地抬了一下,她没想到那衣服真的是给她的。
梅给单无绮穿好衣服,把两只小小的兔子拖鞋套在她的脚上。
梅不满地“啧”了一声:“有点大了。”
“没关系!我还会长高的!”单无绮立刻解围道,她觉得梅突然变得很陌生,这让她心中的忐忑和恐惧再次浮了出来。
梅沉默地盯着单无绮,单无绮讪讪闭嘴。
她揪着衣摆:“你……你会把我养到那个时候的,对吧?”
梅依然沉默。
单无绮垂下头。
突然,单无绮的脑袋被用力地揉了一下。
单无绮抬起头,发现梅的灰眸红了一圈,但看起来不像是伤心,也不像是高兴。
单无绮只有五岁,她说不清梅到底因为什么想要哭泣。
“……哥。”单无绮怯怯地叫了一声。
“对嘛,我是你哥。”梅沙哑地说,眼睛笑得眯起来,“走,我们去买衣服。”
单无绮犹豫了一瞬:“给我吗?”
“不然呢?”
“可我身上已经有一套了。”
“内城的女孩子至少要有七套成装,一周内如果出现重复的穿搭,她是会被嘲笑的。”梅说,“走吧,我们去二区,那里的衣服样式最多。”
单无绮没动。
梅已经起身,见单无绮没有跟上,他疑惑地回头:“你愣着做什么?”
“你说得是真的吗?”单无绮轻声问。
梅以为单无绮在说买衣服的事:“真的。”
“……”单无绮用力低下头,小嘴抿得紧紧的。
梅走到单无绮身边,蹲下身,看她低垂的小脸:“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我超高兴的。”单无绮的声音闷闷的,“但是……内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为什么女孩子没有七套衣服,她就会被嘲笑呢?明明两套衣服就已经够穿了。”
梅愣了愣。
“我有点难过……”单无绮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我不喜欢这样的内城……”
单无绮深深地垂着头。
她以为内城是天堂,但当她来到天堂,她才猛然意识到,外城本不该成为地狱。
有的人,一周内穿过重复的衣服就会被嘲笑。
有的人,把地上的石子捡起来含在嘴里,欺骗肚子已经吃过东西。
梅听懂了单无绮的言外之意。
他把单无绮搂紧怀里,轻声道:“妹妹,那是老派内城人才有的想法,他们一出生就躺在金山上,一辈子不工作都能吃穿不愁。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每一笔钱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
单无绮一针见血:“哥,你还有多少钱?”
梅:“……”
梅:“养活我俩够了。”
“最多再买一套衣服。”单无绮从梅怀里抽离,竖起一根手指,“我还在长高,将来会长得更高。如果买很多衣服,还没等我穿够呢,我就穿不下了。”
梅反驳:“三套。”
“两套。”
“成交。”
“谢谢哥!”单无绮甜甜地说。
梅的心一下子化掉了。
养一个小孩,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
梅给单无绮办理了手续,将她的户口迁到了内城,兄妹俩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因为单无绮的身份尾号是357,于是单无绮的名字,从“小七”变成了“单无绮”。
梅和单无绮相差十八岁,他几乎是把单无绮这个妹妹当成女儿一样养大。
单无绮成绩优异,她顺利地入读内城第一小学,六年后,她又成功考进内城第一中学。
内城一中是大部分党员的母校,四部的摇篮。
梅也是党员,他是团结部执行司的人,干着团结部最脏的活。
梅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但单无绮非常独立,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扫卫生,完全不需要梅操心。
一天放学,单无绮和往常一样,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条手帕蒙上了单无绮的口鼻。
浓烈刺鼻的气味进入单无绮的鼻腔,单无绮瞬间昏迷过去。
醒来时,单无绮的嘴巴被胶带封住,双手反绑在身后,周围的环境漆黑封闭,隐约能闻出空气中的粉尘。
单无绮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发现没人过来,她拨弄无名指上的戒指。
锋利的倒钩从戒指暗扣里弹出,单无绮一点点割断了绑住手腕的麻绳。
这是单无绮第一次被绑架,但单无绮并不惊慌。
梅来去神秘,对自己的工作讳莫如深。
单无绮看破不说破。
偷偷翻看过梅藏起来的存折后,单无绮意识到,她亲爱的哥哥,一个毫无背景的毛小子,能如此迅速地积攒起惊人的财富,唯一的解释是,他成为了上位者的白手套。
基地是一个病态却自洽的权力系统,处处上演着吃人的戏码。
聪明人搭伙一起吃;坏人生吞活剥地吃;普通人不吃人,慢慢等着被人吃;而蠢人是一边吃人,一边把自己切了。
梅不是被吃掉的一方,单无绮感到欣慰。
这里是一个废弃工厂。
单无绮估算出昏迷的时长,结合内城功能区划分,大致推测出自己所在的片区。
她所在的片区离家很远。
单无绮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开始思考,自己需要多久才能脱身?这件事梅知道的概率有多大?梅是否会请假回家?那本厚厚的存折又会打进来多少钱?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家庭作业,是回家后自己写,还是明早去抄同桌的?
单无绮正在冥思苦想,突然,工厂的大门被打开了。
单无绮伶俐地爬上高高的废钢堆,将自己藏了起来。
进来的人拎着一个黑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人,看轮廓是个小孩。
绑匪看着地上的断绳:“草!那小丫头跑了!”
绑匪把黑布袋扔到地上。
布袋口松开,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是个俊俏的小男孩。
单无绮盯着打开的大门,耐心地等待了一阵。
确认绑匪在附近没有同伙后,单无绮在高处一个起跳,双腿带着凌厉之势下劈,顷刻间绞上了绑匪的脖子。
不等绑匪反应过来,单无绮用力一扭。
咔嚓。
绑匪倒地。
单无绮从绑匪身上跳下来,迎面撞上一张满含恐惧的小脸。
小男孩:“你杀人啦?!”
“闭嘴。”单无绮冷声道,她对梅以外的人一向没有笑容,“我走了,你自便。”
“带我一起走!”小男孩声嘶力竭,他本来十分冷静,但此时此刻,没人能保持理智,“你要是走了,亚历克谢先生会被牵连降职的!”
梅的全名叫梅·亚历克谢。
这是个冷知识。
梅憎恨他的父亲,因此从未和单无绮提及他的父姓。梅的全名,是单无绮上户口那年,她偷偷在户口本上瞥到的。
这个小男孩来历不简单。
单无绮转过头:“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亚历克谢先生的妹妹。”小男孩的语气十分坚定,但单无绮听出来了,他是蒙的,“我叫萨摩,萨摩·亨特,我的父亲约书亚·亨特,是亚历克谢先生的上司。”
哦豁,关系户。
单无绮面无表情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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