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盘漆盏、铜箸玉杯,赞者设酱于席前,司仪口念祝祷文字,肃穆庄严,观礼宾客无不屏息凝神,不敢稍逾矩。婚仪繁琐漫长,枯燥无味,共牢同食,割发结缡,五彩缨绳将吕姜和姬发的头发绑在一起,也将他们的未来相连。
吕姜的心怦怦跳动,她按耐住心中的雀跃,偷偷抬眸望向对席的姬发,面前男子俊美无双,漆黑的眼眸中目光沉稳,日落黄昏,夕阳照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这就是她要相守一生的夫婿,西伯侯姬发。
姬发敏锐察觉到对面新妇投向自己的炙热目光,明白这目光代表着什么,也清楚这目光背后的期喜,但他并没有看吕姜,只是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离开朝歌已经三年,过去所有的东西都逐渐陌生,不可避免的遗忘席卷原本就不坚固的情愫,少女朦胧的面貌远去。
老臣们说,他该娶一位夫人了。
二十岁及冠,成年了,西伯侯姬发应该继续他的人生,为了自己,也为了岐周。婚姻不是件小事,诸侯的婚姻更是件大事,何况而今岐周强胜,据天下已有其二,与原本的天下共主朝歌,隔着黄河,相互对峙。
朝歌也想送一位女子给他,得知这个消息,姬发沉默了许久。
心头已经湮灭的希望,死灰般重燃,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的姓名,期盼是那个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名字,又害怕听到那个名字。短暂的幻想后,是心重重落下的疼痛,姬发知道,那个名字再不会从世人口中说出。
因为名字那籍籍无名的主人,早葬身在火海之中,认识她的、记得她的,都死了,只剩下快要将她遗忘的自己,在岁与年的时光流逝中,企图抓住那如尘埃般飞舞的过往,一切的过往,都将归于尘土。
离开朝歌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了。理想破灭,殷寿不是大英雄,他和狐妖勾结,引发天谴。少年藏在心底的爱人,在他人的言语中化作飞灰,他救不了她,他救不了所有人,最好的朋友在眼前被杀死,头颅被斫下。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失去,可他得继续走下去,西伯侯姬发的人生,还要往下。
要娶一位夫人,岐周需要一位君夫人。
使者的话音,在大殿中回荡,“周为商方伯,镇守西土,劳苦功高,今西伯嗣位,王有宗女,名曰妗,年方二十,欲妻西伯为夫人,效西伯季与太妊之美,不知西伯意下如何?”
岐周与商联姻有往例可循,姬发的祖母太妊,就是商贵族挚妊氏仲女。子妗,姬发眼前浮现出张坚毅的面容,大商的女子多有成汤遗风,杀伐征战,不逊男子,子妗是商宗女,也是诸多女武士之翘楚。
商不能克岐周,岐周也无力吞并强大的商,四百年商王余威尚在,殷人数量更倍于周人,天下诸侯都不敢轻举妄动,岐周有心翦商,却不是此时,姬发需要蛰伏,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联姻,是维系当下局面最好的方法。
姬发没有立刻回答,“使者远道而来,请先去歇息。”
老臣们各执一词,有人觉得可以联姻,与商虚与委蛇,有人强烈反对,认为姬发应当迎娶周女,也有人觉得两边有理,折中请姬发立左右夫人,并置宫中。三方据理力争,各陈利弊。
姬发想了许久,问那些反对的臣子,“孤当娶何人?”南宫子上前一步,“吕公女,年方及笄,堪与我君配。”
“商宗女如何处置?”有人问道。
“请君上以周女为夫人,置殷女之上。”南宫子道。
姬发沉思良久,“善。”
吕姜嫁给的姬发的这一天,商宗女子妗的婚车自朝歌出发,随行有臣属、护卫、奴隶,浩浩荡荡数千人直往西岐而来。吕姜从南宫子口中提前知悉此事,不由有些气馁,南宫子安慰她道:“女公子与主公完婚,便是主公正室,殷女在夫人之下,尊卑已分,勿忧。”
于是吕姜更忧虑了。
她可以做好岐周的君夫人吗?
不同于吕氏狭小的一邑封地,岐周据有整片西土,沃野千里,她可以打理好这么大的天下吗?
怀着这样的忧虑,吕姜惴惴不安的登上婚车,姬发亲迎吕姜于沣水畔,在见到姬发的那一瞬,吕姜所有的忧虑都被抛之脑后,眼前英俊的男子吸引她所有注意力,二十岁的姬发,身材高大,俊美无双,一举一动,稳重大气,颇有君子之态。
她痴痴的望着姬发,几乎要看呆了,这就是她要嫁的夫婿吗?
姬发亲为吕姜驾车,吕姜在后面盯着姬发的背影看了一路,一直到行礼,她都时不时偷看姬发一眼,丰神俊朗的伯侯即将成为她的夫婿,吕姜又紧张,又窃喜。她那炙热的眼光落到姬发身上,时间长了,姬发感觉有些不自然。
吕姜就这么盯着姬发,一直到进入新舍。
两人都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姬发。
吕姜实在是太小了,十多岁的姑娘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全然稚子无邪,他对女子年岁没有概念,只听南宫子说,吕氏女十五及笄,素有贤德之名,南宫子是父亲留下的老臣,姬发极少见他夸赞什么人,南宫子都这么说了,姬发于是应允。
可等看到吕姜,姬发才知道自己被南宫子这老头坑了,十五岁的吕姜,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小小一个,还不到自己肩膀,姬发看着这样的吕姜,实在有些于心难安。
吕姜好奇的望着姬发,姬发被她炙热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
姬发说:“睡觉吧。”
吕姜说:“哦。”
吕姜脱掉鞋子和衣服,睡到了床里面,姬发睡在外侧,松软的床榻此时却仿佛长出千百根小刺,姬发辗转难眠。吕姜睡眠一向很好,眼睛一闭,再一睁,就是天亮,次日天亮,吕姜睁开眼睛,惊愕的发现床榻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姬发幽幽从床底下坐起,睡之前,他刻意睡到了床边,离吕姜较远,吕姜睡觉不太踏实,她一动,姬发就本能往床边去,挪了没两下,就掉到了床底。床底是个好地方,这样想着,姬发顺手将被子扯了下来,裹在身上,闭眼睡去。
这可吓坏了吕姜,发现姬发在床底,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挤下去的,她捂住嘴,无措的望着姬发,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向姬发道歉,“主公,对不起。”
吕姜惊慌的模样落在姬发眼中,他开始想自己是否对这个小姑娘太过不公,十五岁的姑娘,离开家人嫁给自己,自己却困囿往事,没有真心待她。也怪南宫子这个老头,姬发越想越气,但又不好在吕姜面前展现。
他望向吕姜,挤出一个微笑,慢条斯理从地上拍起来,坐在床边,“你不愧是你哥哥的妹妹,从前在朝歌,你哥哥也常把我挤下床。”姬发的笑缓解吕姜心中忧虑,共同的话题消弥二人间陌生。
吕姜身上的焦虑,肉眼可见的消失。
“主公在朝歌的时候,和我哥哥住在一起吗?”吕姜好奇问道。
姬发想了想,“偶尔。”
吕姜还想问,侍奉的仆人却已经敲门而入。
地上的被子,二人完整的中衣,仆从们当即心知肚明,更衣过后,姬发陪吕姜用早膳,吕姜很挑食,姬发想为她夹些菜,筷子伸出去,吕姜的表情不对,换一道,还是不对,姬发自己面前堆积如山,一点也没到吕姜碗中。
吕姜只吃了些不起眼的小菜,喝了半碗粥,她吃的很少,姬发看在眼底,出门之际嘱咐仆人,“你们和吕夫人的侍女打听打听,看她喜欢吃什么,让庖人按她的喜好来,不必按照我的。”
见姬发离去的脚步匆匆,周身带风,一定是急着去见大臣,真是个贤明的君主,“主公是去见南宫子吗?”
“是。夫人。”
吕姜点点头,“南宫子真是深得主公倚重。”
Ps:姬发:你居然敢骗我!南宫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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