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姜生病了,姬发陪在她身边的日子便多了,那位殷人的巫医,也常来看她,吕姜目不转睛盯着面前年轻的女子,发现她姿色平平,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既然如此,这个裹在黑白两色单调服饰中,低眉顺眼的安静女人,又是如何吸引主公视线的呢?
总不能,她真的会什么巫术。
姬发见吕姜盯着眼前人看,眼中不妨浮起一丝戒备,他抬手,示意巫医退下,巫医闻命,顺从离去。
“主公喜欢她吗?”吕姜直言不讳。
姬发一时被问住了,喜欢...提到这两个字,他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道身影,红白两色的裙踞,在阁楼上掠过,像是初日方升时,天边的朝霞、白云,太阳升起来,是那么绚烂。
他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所以摇了摇头,“不,我并不喜欢她。她很会讲故事,我喜欢听她讲故事。”
“那她跟主公讲什么故事呢?我也想听。”
吕姜是个直接的姑娘,面对直接的姑娘,姬发也很直接得跟她讲起故事。
“她跟我讲她过去的事情,在殷商的宗庙里,在大司命殿中,和她的朋友一起,就着昏黄的油灯,一起在牛骨上钻孔,你知道吗?殷人占卜,多使用龟甲、牛骨,用工具在上面打孔,然后焚烧,根据裂纹的走向,判断吉凶。”
“她们一起钻牛骨,一起学习占卜术,一起为灯盏中添油,一起偷偷跑出去,挤在阁楼的角落,偷偷注视骑着巡逻而过的王家侍卫。”
“好枯燥的故事。”吕姜撇了撇嘴,这跟她哥哥的故事差远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主公是想朝歌了吗?”
姬发摇摇头,“不,我并不想念朝歌。”
朝歌,是个恐怖的地方。
“其实想念,也没有关系的,这里没有别人。”吕姜看向姬发,“主公在朝歌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念了,就是想念了,或许在外人面前,主公因为身份,不能表露,可是在我这里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的。”
“我并不想念朝歌。”姬发重复道,“我在朝歌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西岐的主公,我会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殷寿的伤害,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他说这话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
吕姜看着姬发,年轻的主公,脸上满是与他年纪不符的稳重,从他的脸上,吕姜仿佛看到了前少主伯邑考,哦不,没有那么年轻,是前主公姬昌。
“主公,你不要这样,像个老头子,你很年轻的,笑一下。”
姬发侧首,看向稚嫩的吕姜,无奈莞尔,“我已经笑了,你也该喝药了。”
吕姜大惊,“我什么时候说要喝药了?”
姬发看着她,冷冷一笑,“你都命令主公做事了,主公就不能命令你做点什么吗?”吕姜一听,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可等到那黑漆漆的药端到面前,她又迟疑了。
“主公。”
“嗯?”
“你再笑一下。”
姬发讨价还价道:“你先喝药。”
“你先笑。”
“你要是骗我,我就再也不笑了。”
吕姜有些急了,“我不骗你!”
“那你先喝。”
吕姜无奈,“好吧。”
她端起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姬发眼中浮起丝笑意,小姑娘跟她斗,还嫩了点。吕姜喝完药,对姬发道:“主公,该你笑了。”
“我有说是现在笑吗?”
“主公你骗我。”
姬发无奈,伸手摸了摸吕姜的头,对她苦涩一笑,“好了,你睡觉吧。”
为了哄吕姜喝药,堂堂西岐主公过上了卖笑的日子,直到一日,忽有人来报,说是故人郊来访,姬发丢下所有人,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吕姜跟着他到了校场,来人是个和姬发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
吕姜第一次见到姬发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故人,眼中满是震惊,震惊之后,是故友重逢的极大喜悦,他和那少年开心的抱住彼此,可等姬发唤出那人的名字,吕姜却是心中一惊。
“殷郊!”
大商的太子,殷郊。
商王殷寿杀了西伯侯姬昌,西岐的新主公,怎么能和大商的太子如此亲昵呢?西岐和大商,已经是对立的敌人,他们应该是宿敌,不到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姬发,她是谁?”大商太子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吕姜,“她是你妹妹吗?”
“额.....”姬发抓了抓脑袋,似乎遇到了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是吕公望的妹妹,是....”
“我是主公的夫人,我叫吕姜。”
气氛,霎时安静下来,吕姜看见,大商太子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看向一旁姬发,姬发十分难为情,却还是承认道:“是的。”
是的,他娶了好兄弟的妹妹。
大商太子上下打量了眼吕姜,朝她伸出了手,“你好吕姜,我是你哥哥和姬发的朋友,我叫殷郊。”
吕姜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和大商的太子成为朋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殷郊伸出了手,哥哥和主公共同的朋友,应该不是坏人吧。
“你好啊,殷郊。”
对于殷郊的到来,西岐上下陷入了一片沉默,唯一开心的,只有姬发和寥寥几个人。吕姜见他们开心,也跟着开心起来,她为重逢的朋友们,安排了一桌宴席,让他们可以开怀畅饮。
酒宴摆开,殷夫人和两位女伴也来到宴会,几人纷纷站了起来,从她们脸上洋溢的喜悦,吕姜不难看出来,他们之前都是认识的,所有人开怀畅饮,酒过三巡,开始谈及往昔。
每个人都高兴地说着,唯独从未去过朝歌的吕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每当她想开口,殷夫人和她的女伴总会抢先开口,吕姜见状,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回燕寝的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正是为她做媒的南宫适,吕姜很尊重博学的长者,先向他行礼,南宫适还礼,对吕姜道:“在下专程在此等候夫人,夫人应该劝谏主公,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吕姜不解,“什么是正确?”
“他是西岐的主公,西岐和大商,不能并存,他注定要忘记殷人的一切,做我们周人的主公。我们周人,要驱逐殷人带给人间的阴云。西岐、王业、天下,就是正确。”
吕姜还未开口,但听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好了先生。”
两人回头,却发现姬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他脸上已露醉态,眼神也有些迷离,“先生有什么话,可以对我直言不讳,发定当聆听先生教诲,吕姜尚且年幼,先生就不要为难她了。”
南宫适见状,对姬发长揖道:“主公。”
“我有些醉了,改日再听先生教诲,先生请回吧。”
姬发看向吕姜,吕姜会意,搀住他,两人拔腿就跑,南宫适在后面不住道:“主公。”他越喊,姬发拉着吕姜跑得越快,两人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府邸,来到了一处高地。
圆月高悬,姬发在山坡上坐下,朝吕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吕姜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姬发举头望月,吕姜顺着他的视线,好奇望去,但见月光皎洁,泽照大地。
“下次要是有人欺负你,不用跑,你可以把她们赶跑。”
“嗯?”
姬发歪头,“我看出来她们在欺负你了,殷人是这样的,我还没帮你说话呢,你先走了。”
“不是。”吕姜道。
“不是什么?”姬发好奇看向吕姜。
“我走,不是因为被欺负了逃跑,是因为不想打扰你们,你们一定有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要聊。你和哥哥,都真的很开心,不是强装的开心,是真的开心,我希望主公能开心一点。”
姬发笑了,“好善解人意的姑娘,可这样你会受很多委屈的。”
“不委屈啊。”吕姜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委屈的,我要是觉得委屈了,会自己找回来的,主公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怎么跟哥哥一样,哥哥也是这样,我虽然一个人在家里,但我真的没受什么委屈。”
“除了想哥哥的时候有点委屈,哥哥从朝歌回来,应该也会想念朝歌的一些东西,所以我才会离开啊。朝歌,已经回不去了。”
最后一句,似乎触到了姬发心中某根敏感的弦,洁白月光下,他脸上蒙上层淡淡的伤悲,“是啊,朝歌,已经回不去了,我回家了,鄂顺,崇应彪,你们也回家了对吗?”
这是吕姜第一次,听姬发提起在朝歌的往事。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以前是的,后来不是了。”姬发低头,“鄂顺有点口吃,平素沉默寡言,崇应彪....他是个混蛋,禽兽!”
“那个姑娘呢?”
姬发一惊,仿佛被人窥探了什么心事般,戒备起来,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反问道:“什么姑娘。”
“你喜欢的姑娘啊。”吕姜歪头,对上姬发的视线,“谁会闲的没事,去听一个巫师讲那么枯燥的故事,除非喜欢这个人,或者.....”
“主公想从她的故事里,看到那个姑娘的过去吧,否则怎么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听她讲述那么枯燥的过去呢?那个姑娘,也是殷商宗庙中的巫女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姬发眼中戒备,渐渐散去,他第一次认真看待这个聪敏的少女,自己迎娶的夫人,她是那么灵动狡黠,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或许,自己认为的秘密,早不是辛密。
“殷寿焚烧了宗庙,除了那个巫医,没人逃出来。”
“我还没得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心意,我应该告诉她的.....”
吕姜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姬发慢慢转过头,看向吕姜,“朝光,她叫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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