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云来往青山在(六)

万籁俱静,空谷无声。

我在剧烈的疼痛里再次醒来。

空气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呛的我忍不住想吐。

我睁开眼,周遭阴暗漆黑,黑暗里只有点点摇曳的火光,像一双双鬼眼,盯得人心里打颤。

崇应彪抓着我受伤的那只胳膊,正往伤口上哗啦啦的撒着什么。

很疼。我瞬间有了力气,控制不住的把胳膊往回抽。

你醒了?崇应彪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在黑暗里格外乍眼。

手疼。我皱着眉头,声音细若游蚊。

忍着,不止血你会死的。

崇应彪不管我的控诉,一口气撒了半瓶子药粉才收手,随后扯下半块布料,把我的胳膊里外三层包了一通后使劲打了个结。

我两眼一黑差点又昏过去。

好了。崇应彪忙活的满头大汗,他把我扶起来靠在墙上,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随后低头暗骂一声,扯下腰间随行的水囊。

快喝,止疼的。

水囊里是药,还是热的。我很想一口气干了它,但喉咙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没喝两口就呛住了,苦涩滚烫的液体不知怎的流进了鼻子,呛的我拼命咳嗽,每咳一下,嘴里就多一分腥气。

你这是何苦,他是殷商的王,你何必去招惹他。崇应彪看着我,满目萧然。

大王下令,明日午时斩首殷郊于市集。

崇应彪的声音冷静平和,在我心里宣判了殷郊的结局。

他叹了口气,将披肩盖在我身上,说我找机会再来看你。

他起身要走,却忽然停住。

我用仅剩的那只手和我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角。

崇应彪。

我歪着头没有力气抬头看他,我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我知道他能听见。

救救殷郊…

求求你了,救救他吧,求求你。

我没有力气了,再抓不住他的衣服,崇应彪走了。

我听见他说好。

崇应彪刚来朝歌时,我并不喜欢他。

只不过寥寥几面,我就觉得他是个争强好胜,粗鲁狂躁的人,他整日找别人麻烦,训练的时候下手也没轻没重,把姬发和姜文焕都打的鼻青脸肿。

他比别的孩子长的都高,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吓人。好几次我去质子营找殷郊,看见崇应彪都不敢抬头跟他对视。

后来有一次,殷挚来质子营找殷郊的麻烦,他说殷郊拿了他什么玉佩,让他赶紧还回去。

如果说我对崇应彪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么我对殷挚就是百分百的厌恶。

他是殷启的儿子,整日里横行霸道,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一点。他养尊处优惯了,明明比殷郊大三岁,但骑马射箭的功夫却差到殷郊闭着眼睛都能胜过他。因此每逢祖父夸殷郊骑术又长进了,他就会来找殷郊一次麻烦。

小心眼。

那天我来质子营给殷郊送吃的,刚好就撞见殷挚那副小人嘴脸。

他居高临下的坐在步辇上,说上次你来我殿里送兵书,你走以后我的玉佩就不见了,那可是我父亲送我的,一定是你拿了,快还给我,不然我可要跟父亲说你是个贼了。

彼时殷郊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小孩,被殷挚气的直跳脚,他说我送完就走了,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上哪去拿你什么玉佩!你血口喷人!

殷郊从小就嘴笨,吵架吵不赢,又不敢动手,气的满脸通红都快变成烧开的水壶了。

殷挚说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是你拿了,来人,给我搜他身。

跟着他的一群宫人几乎是商量好了一拥而上,殷郊使劲一推,把一个宫人直接推飞出去了,他说我看你们谁敢!

姬发和姜文焕抄起家伙冲上来就是个干,鄂顺犹豫了几秒,看见姜文焕落了下风,也冲进了战场。

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殷挚急了,他没想到几个半大孩子敢跟他的人动手,于是在步辇上大喊,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

欺人太甚!

我看不得殷郊被人欺负,于是抄起旁边的军棍冲了过去。

我的身体素质用一个字来形容:差。

我的打架能力用两个字来形容:很差。

我的抗揍能力用三个字来形容:非常差。

我提着棍子刚一进场,就被迎头一拳直接打懵了。

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给了我一拳,正中鼻梁,我只感觉鼻子一阵酸痛,然后两汪眼泪呼啦一下涌了出来。

我捂着鼻子,心想打架这种事我以后还是少掺和吧。

当然,我休战,不代表别人也休战了。我鼻子还没缓过来,左面又是一阵阴风,一个宫人挥舞着拳头咿咿呀呀打向殷郊,被殷郊一脚踹飞,朝我扑了过来。

我真傻,真的。

就殷郊那个小牛犊子一样的体格,轮得到我来帮他吗。我被那宫人砸倒在地,周围尘土飞扬,有好多人的脚在动来动去,他们踩到了我的手,我的胳膊,我的背。

不是你们就没感觉这地上还有个人吗!

我拼命喊着殷郊,但声音淹没在男孩们的叫喊声中。在我几乎放弃挣扎时,终于有好心人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崇应彪冷着脸,一手拽着我,一手按住一个宫人的肩膀咔嚓一下卸掉了他的胳膊。

我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来了。

崇应彪也加入了战场。

我在他身后躲着,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手法,心想这小子是真下死手啊。被他打到的宫人不是胳膊脱臼就是小腿中招倒地不起,很快就只听见一片呻吟声了。

殷挚的宫人全部倒在地上诶呦诶呦叫个不停。

殷郊他们除了衣服头型凌乱点,其他都好,没怎么挂彩。

当然,不包括鼻青脸肿满脸尘土的我。

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父亲,他急匆匆赶来,看见一地狼籍,脸色阴沉。

父亲当场罚了殷郊他们每人二十军棍,我也没躲过,被打了二十下手板。

我双手通红,心里这个冤啊,早知道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说你个女儿家,怎么胆子这么大,敢跟一群小子打架,这要是脸上挂了彩留了疤怎么办?母亲一边给殷郊背上涂药,一边蹙起眉头教训我。

我双手红肿,上了药还是很疼。殷郊挣扎着回头看母亲,他说不怪澈儿,是殷挚欺人太甚,澈儿是替我出头才这样的,是儿子的错。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母亲给殷郊上好药,她说澈儿,你把这药给文焕他们送过去,告诉他们,虽然伤不重,但也要好好修养,不可再乱来。

我把药给了姬发,姜文焕,鄂顺,到崇应彪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进了他的营房。

崇应彪趴在床上,听见动静以为是他的兄弟进来了,他说苏全孝,你去哪了,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啊这……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不过还是出于礼貌给他倒了杯水。

崇应彪还没接过杯子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猛的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捞起被子给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来了?

我把药放在床边,是母亲让我来给你们送药的,这药早晚各一次,你记得涂,二十军棍虽然不重,但也要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别找人打架了。

还有,谢谢你啊,那天救了我,要不我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呢……

想到我那天被打的那个惨样,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崇应彪没说话,我也没指望他跟我说谢谢,转头就向外走。

殷澈。崇应彪突然叫住我,你明明不会打架,那天为什么还要冲进去帮殷郊。

他这问题给我问的愣住了。

因为他是我哥哥啊。

崇应彪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说是,哥哥,你们都有哥哥。

我觉得他那个笑,很苦。

就算不是殷郊,是你被人欺负了,我也会帮你出头的。

我按首挺胸说出了心里话。

崇应彪一愣,露出一个很呆的表情。

我?为什么?

我叉着腰,豪迈的说,因为你也是我的哥哥啊。

我父亲说,你们都是他的儿子,那自然也是我的哥哥了,所以,谁欺负我哥哥都不可以,就算他是殷挚也不行!

崇应彪彻底呆住。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露出一个很腼腆的笑容,他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药。

我昏昏沉沉不知道又睡了多久,直到铁链声哗啦啦的响起来。

北伯侯。

开门。是崇应彪的声音。

北伯侯,大王有令不准任何人接近殿下。

我说开门。

崇应彪的声音冷漠,他现在一定是一副你不开门我就宰了你的骇人表情,侍卫大概是被他吓到了,竟真就乖乖的打开了牢门。

崇应彪疾步走进来,他跪在我旁边说殷澈,我带疾臣来了。

疾臣抓起我的右胳膊,没碰到伤口,但我右臂每一寸肌肤都火烧火燎的疼。

我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直皱眉头。

轻点!崇应彪厉声道。

疾臣看了我的伤口,又搭了我的脉,随后十分小声的说,

大人,这伤口虽然处理过,但仍有炎症,殿下脉络虚浮,高热不退,脏腑亦受了损伤,若再不好好用药调养,怕有性命之忧。

崇应彪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你且给她用药就是。

医官连忙点头说是,随后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苦滋滋的,他说这是退热止疼的,殿下快吃了。

我喉咙好像肿了,吞不下去,僵持之间,我又呕出一些血沫子。

崇应彪猛的起身,高大的身体在我眼前留下半片阴影。

我去求大王。他说着就要走。

崇应彪……我忙伸手抓他,不出意外扑了个空。

你别去,你千万别去……我几乎带着哭腔哀求他,他会杀了你的。

北伯侯。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门外走进来一队侍卫,为首的向崇应彪抱拳行礼。

大王有令,命臣等带公主殿下前去城楼。

去城楼干什么。崇应彪几乎是咬着牙道。

前去观斩。

不知道是不是医官给的药起了作用,我忽然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连头脑都清醒了许多,甚至有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儿臣领命。

我倚着墙,向崇应彪招手,大人,有劳你扶我一把。

崇应彪扶着我的左胳膊将我架起来,我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要深吸一口气。我把手探向崇应彪的腰间,摸到一把冰冷的匕首。

崇应彪不动声色的按住我的手,他低头看我,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大概又走了五六米,他松开手,任由我把匕首取下来藏进袖口。

多谢,我轻声说。

我听见崇应彪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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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云来往青山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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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同人】白云来往青山在
连载中许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