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进去。”熟悉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正是琉璃镜。
这镜子有些奇怪，好像并不能多说几个字一般。
“惑乱君心，祸乱江山……”玉璃低声重复着，“镜子，我勉强信你一回。”
她闲暇时爱看些人间的书籍，自然也懂得鸟尽弓藏的道理。她不惮去揣测女娲娘娘的意图，因着娘娘祂毕竟是妖族神灵——真的要揪些罪魁祸首的话，就算舍弃她们二妖，于祂而言也无甚损失。
九尾和雉鸡姐姐对她来说却不同。
不能坐以待毙，可以先与琉璃镜合作。琉璃镜与自己本源相连，也算互相牵制，谅它也不会坑害她。既阻止不了她们入宫，那何不听这镜子的，自己也加入进去……至少，她要在她们身边！
况且……她抬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断送成汤？那西岐与那所谓的“圣主”呢？与其被动地执行这注定毁灭的任务，不如自己在其中寻找生机。
琉璃镜道，“你是对的。”
玉璃看向它，表情有些不耐，“我希望你日后能说更多有用的话。”
她很记仇，并没忘了它逼迫自己看姐妹受刑的场面这件事。但琉璃镜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回到了她的灵台之中。
念头一旦升起，便能够点燃她的意志。不论前路如何艰难，也要走下去。
***
女娲娘娘不喜金堆玉砌，这处殿宇由树木构架、藤蔓交织而成。在灵气滋养之下，娲皇宫常年百花盛开。此地不置守卫，当然，也无人敢擅闯。玉璃在穿过大门时，阵法似一尽无形的透膜将她滤过了。这代表娘娘允许她入内。
与其他神明森严的宫阙截然不同，娲皇宫这里更像是一片被温柔穹顶笼罩、生机勃勃的生态乐园。她的脚下并非石板，而是厚实柔软的苔藓，踏上去发出的轻微响声也被吞没。无数粗壮的树木自然地组合成殿柱、穹顶，枝桠间垂落的藤蔓闪着细碎光芒，如同流苏一般。
空气里弥漫着清甜湿润的气息，是千百种花香、草木清气与雨后泥土芬芳融合的奇妙味道。此处的花开得毫无章法，但却绚烂又和谐：娇小的铃兰在树根旁低语，硕大的木芙蓉在角落静静吐艳，鸢尾连成片，于浅浅水洼边摇曳生姿。玉璃缓步前行，裙裾拂过一旁的草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这声音立刻引来了小小的骚动。
几株灵草叶片飞快地合拢，随即又悄悄张开一条缝，如好奇的眼睛般窥伺着她。有一簇簇似蒲公英的绒球精灵，在她经过时跟住了她，带着细碎如铃的笑声在她身边绕圈子，又四散飞走。玉璃能听见这些小家伙们的窃窃私语。
“娘娘竟然把她引去灵池呢……”“是呀是呀，从没人……”
树影婆娑间，小生灵们自由自在。一只头顶紫羽的小鸟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在玉璃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专心致志地去啄食叶尖上凝结的露珠。毛茸茸的松鼠抱着饱满的松果，蹲在树杈上，见她目光看来，便“嗖”地一下蹿走，只余枝叶轻微的晃动。
宫殿弥漫着一种祥和的氛围，没有肃穆的威压，唯余万物生长的勃勃生机、以及一种被古老、温柔力量注视着的宁静感。这片由生命本身构筑的神圣领域是它们的乐园。
……
“小妖玉璃，参见女娲娘娘！”在与灵池仍有些距离的地方，玉璃不卑不亢地伏低行礼，等待女娲的下一步指示。
片刻，一个温和却仿佛于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女声悠悠入耳，带着十分明显的……兴味。
“哦？小琵琶，今日竟肯上来看我了？”
“我说过，你不必和别人一般，讲求此等虚礼。若是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娘娘恕罪。”
您是这么说过，可我也不敢真的这么做啊。
玉璃咽了咽口水，“下次不敢了。”
“唉，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殿内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女娲拿这块某些时候过于顽固的小玉石也没有办法。还能怎么办，自家孩子自己宠着呗。
玉璃定了定神，正打算起身，眼前场景忽然变幻，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她站在了灵池之前。
女娲半阖着眼皮，庞大的身躯盘踞于池中，唇边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玉璃只能仰视祂——祂的形貌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强大与美丽，视之令人心神震荡。
“娘娘……”
玉璃正要开口，一股强大却温柔的力道卷住了她的腰肢——是女娲蜿蜒于水中的蛇尾，玉璃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拖入了灵池中央，被纯净温热的灵池水淹没。
“小琵琶，我知你无事便献不来献殷勤，说吧，这次为着什么？莫非是我只唤了她们，未曾唤你，不高兴了？”
小琵琶也会吃醋？女娲腹诽道。
但祂的“惩罚”方法只是玩闹一般，把本就不用呼吸的玉石精灵淹在池子里。
玉璃她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穿透水波，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宛如实质，让她在水中也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娘娘，”玉璃的声音在水中显得有些朦胧，“玉璃方才于殿外，遇见二位姐姐，听闻娘娘赐予她们辅佐天命的重任。”
她在水中稳住身形，微微仰起头，快速地向上看了一眼，又立刻低垂下来。她是女娲补天所遗灵石中，唯一开灵智化形的妖精，而她想要去下界自由，女娲也应了。她知晓娘娘对自身的宠爱。也隐隐猜到，却也正因为这份宠爱，娘娘本不欲让她参与这毁商的任务。
可她与姐妹千年相伴之情，也断不能看着九尾与雉鸡姐姐落入那般境地。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努力表现出一种为姐妹分忧、为娘娘效力的赤诚，“玉璃虽道行浅薄，本为玉石，不长于魅惑之术，却自认为还算有灵性，且有天生的通透法门，能体察万物的细微之处。”
女娲点了点头，小琵琶的通透法门祂是清楚的，这本就是源于天道的一缕机缘。
“二位姐姐入宫，颠覆腐朽商朝，本是壮义之举。不过成汤立国几百载，底蕴深厚，朝中未必没有忠良贤能士。若有人暗中襄助成汤，或是心向圣主却苦无门路，岂非徒增变数？玉璃愿随姐姐们同往人间……”
言至于此，玉璃忽觉身上压力陡增。落在身上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的冰冷，显然是女娲有所不满。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玉璃不为魅惑君王，只为行走于宫中、朝堂或市井之间，暗中寻访、甄别、继而笼络那些能人异士。这或可剪除成汤羽翼，或可为西岐圣主增添助力。如此，想来更能够帮助姐姐们祸乱其国，断送其江山，令娘娘法旨早日功成。”
玉璃每言一句，身上的压力便撤去一分，想来这番话还算是得女娲娘娘心意的。她已尽力将自已话语的重心向辅助姐妹完成任务上倾斜，而不是显露出想和姐妹待在一处的愿望。此刻被娘娘可劈山断岳的蛇尾亲昵地圈在池中，那份源自本能的敬畏，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灵池之上，水雾与花瓣缓缓流淌着。
时间过得很慢。就在玉璃快要被脑中纷乱的思绪与女娲的视线弄得难以忍受时，女娲终于再度开口了。那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无可奈何的宠溺。
“呵呵……”低低的笑声响起，水波随之荡漾，创世之神宛如长辈看着自家聪慧又爱撒娇的小辈一般，将她从水池中提了起来，“你这小琵琶，心思倒是灵巧，难得一片赤诚，为本座分忧。” 蛇尾轻轻卷动，将玉璃带得离自己的面容更近了些。
玉璃的心忽地一跳，不禁屏住了呼吸。
“抬起头来。”
玉璃依言，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面对神明的脸，她不能显露半分心虚。
“尔之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女娲的声音不疾不徐，水流随着她的话语轻轻起伏，“惑乱朝堂，是得里应外合。明有‘狐’媚惑主，暗有贤才流失，乃是釜底抽薪之策。”
“我的小琵琶真是厉害。”
“娘娘的意思是……？”
“罢了罢了，念你痴心，又确有此能，本座允你所请，随你姐妹同去人见便是。”
玉璃心中一喜，正要开口谢恩。
却听女娲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你本体为玉石，无甚护身之力。行走人间，危机四伏。本座便将此物，暂且还赐予你。”
话音未落，一只完美无瑕、蕴含着万物之力的巨手从水中抬起，朝着玉璃身前的虚空轻轻一点。
嗡！
一团温润纯净的光芒，自女娲指尖飞出，没入玉璃的眉心。
一股熟悉而磅礴的力量，轰然冲刷着她的命脉——这力量浩瀚而温暖，带着她本源的气息，但又真切地多出了来自更高层面的烙印，是女娲的气息。
是她的本命之印，娘娘竟然将它还给了她。
“此神印，乃你本源所系，亦曾受本座点化。”女娲将玉璃轻轻地卷到岸边，“此印可助你，亦可证明你的身份；或有其他用处，还需你自行摸索。好孩子，善用它，莫要辜负了本座期许。”
玉璃于岸侧深深俯首，“谢娘娘隆恩，玉璃定当竭尽全力，助姐姐们完成法旨，不负娘娘厚爱！”
“嗯。”女娲满意地应了一声。“去吧。人间路远，记着，若不想做了，便早日归来吧。”
希望这小琵琶不要太为难她自己了。
“玉璃谨记！”
***
草木门扉在身后无声地合拢，玉璃才松了口气，缓缓走下百花仙阶。星辉于天幕上缓慢地旋转着，她站在殿外抬首，指尖轻触向眉心之处。
那里，有着强大而亲切的神印之力。
“镜子，还在吗？”
“在。方才，为了躲避女娲‘视线’，我在休眠。”
“回去吧，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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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愿和姐姐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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