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生将仙丹尽数吸收后,面色红润了不少。他方才被檀安定住了,尾虎星君挥了挥衣袖,便为他解了开来。
他见到被缚着的檀安,面色又转为苍白,从床榻上下来,便低头行了礼:“肉眼凡胎,不曾识得几位仙君真身。此事皆由我而起,仙君若要问罪,我愿一人承担。”
尾虎星君笑道:“好痴情的男子,也算对得起檀安触犯天条也要护你的心。”
容生闻言,怔怔问道:“她会如何?”
“这个我却不知了,如今负责缉拿她的人也在伤中,只得托我将她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置么,则要看天庭那边的意思了。”
室中静下来,一时没有人说话。冯梦龙去寻了个花盆,将清远化为的山茶枝安置了进去。尾虎星君见容生此处已没了还可插手的空间,便转身问冯梦龙:“稍后我施个法,让他们这些人忘了这一切,你便领我们去你的土地庙,我再替清远瞧瞧,若没有问题了,我就启程返天。”
容生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我不要忘!”
尾虎星君回过头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是乐道:“小书生,这可由不得你呀。”
“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依我来看,你如今平白多得了少说十年的寿元,已是一段仙缘佳话,又何必执着?”尾虎星君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须知世事如舟挂短篷,或移西岸或移东。终究岁久人无千日好,你说春深花有几时红?”
语罢,他并未给容生反应时间,只在他额前遥遥一点,后者便顷刻间晕回了榻上。
尾虎星君仙力胜过他们不少,做起收尾的事也是轻轻松松,也不知是否是有经验的缘故。几人再到冯梦龙的土地庙时,尾虎星君打量了一番他的屋子,感慨道:“好生清贫的屋舍,书竟是此处最多的。”
冯梦龙将山茶轻轻搁在桌上,而后转头去给尾虎星君倒茶:“小仙平日没什么别的爱好,也就喜欢看看书、写写书了。”
这里还保持着他走之前应付清远收拾出来的模样,的确还算干净整洁。檀安也醒了,问了他们容生的情况后,便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坐着,果真没再反抗了。
冯梦龙将清远的原身搁在桌上,伸出食指轻轻地扫了扫山茶碧青的枝叶。尾虎星君坐下身来,运气探了探清远的灵力,而后开始助其调息运转。良久,山茶的枝叶自发地晃了晃,一阵迷茫的声音凭空传来:“尾虎星君……?”
冯梦龙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近。清远的声音里还透着几分疲倦,但仍然问道:“檀安呢?”
“在屋子里,就在底下坐着,你这里瞧不见,”冯梦龙应道,又小心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只是有点累,想睡一睡。”
冯梦龙总算松了口气,抬眼对上尾虎星君促狭的双眼,轻咳一声,转而问道:“星君的坐骑何故发狂,星君可有猜测?”
提到此事,尾虎星君面上便愁容惨淡:“若有个一二的猜测,我此刻便早去了!不过,我觉得命格星君定然知晓一二,待我回去就捉他来问。”
“……星君想去翻命簿册子?”
“是也不是,”尾虎星君幽幽道,“其实我走这一趟是去昆仑丘拜访西王母,听闻她那儿酿了新的果酒,引得我好生嘴馋!临行前却被命格星君劝阻了一番,不让我去,问着原因又不肯说,那我岂能不去?命格见拦我不住,只唉声叹了几句‘天命难违’便走了……我虽知他司职,但也不曾细想,便拂袖离去了。”
尾虎星君负手来回踱步,仰天长叹一声:“命格星君诚不欺我,此行实在不好,早知便不过来这趟了!老虎发了狂,清远还是云中君座下的人,我伤了云中君的人,也是个麻烦,唉——”
的确,这事儿还当真不好简单处理。尾虎还没念叨够,又继续道:“从前总不信他神神叨叨的,而今看来他的香火也不是白白享用的。唉,小檀啊,兴许你动凡心这一遭也是你命中注定的一道情劫呢?我见你那小郎君看着也病恹恹的,如何能入了你的眼?”
冯梦龙立刻道:“所以才说星君你不懂呢,人家自有才学在身,高山流水觅知音,何况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直沉默养神的清远突然开口:“好端端的,拿我耍笑上了?”
冯梦龙笑眯眯道:“哪儿敢呢,我这是一腔喜爱之情呀。”
尾虎星君毫不客气道:“你再多舌几句,清远都能化形过来追着你打了。”
“仙君们大抵是不懂的,”檀安淡淡一笑,“喜欢一个人,见到他时,心里便总觉得是乱的。”
冯梦龙原本自顾自摇着扇子,闻言忽地抬头一笑:“如何不懂?我懂。”
见檀安神色讶异,他照旧笑眯眯道:“成仙以前,要先做人。我懂的。”
尾虎星君乐呵道:“也是,我们之中应当就属土地是从凡人过来的吧?”
清远道:“我做过一段时间的凡人。星君分明也做过的吧?在我前面些时候下去的。”
“这便是拆台者自有拆台者磨,”冯梦龙又摇着扇子,晃到檀安身边,体贴地也为她扇了扇风,“所以你瞧,其实我们都历经过凡间的七情六欲,也都是从那处来的。情么,多少也尝过些那般的滋味。仙子有所不知,凡世时我还曾戏称自己死后必不能忘情世人,当作佛渡世,而今不曾做得多情欢喜如来,也是勉强做了个土地。”
“我知你与他之间的情意,我也颇为欣赏,”冯梦龙站起身来,叹息道,“可你要知道,天庭的规矩总归是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他收了扇子,轻声道:“这么久了,你们早该走的。”
她一怔,更有些惊讶,好半晌才无声地垂下头,摇了摇:“走不了,他家住本地,家里看管得紧,我们又能逃去哪里呢?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求他不要如此薄命,我纵使从此去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尾虎星君一阵唏嘘:“果真是个痴情人。好罢,待我带你回去,瞧瞧天庭怎么说。清远?你还好些么?”
清远应道:“星君自去便是,只是要烦请仙君再替我问问仙书的事了,看看可是出了什么纰漏?我思来想去,也实在不知。”
尾虎星君应下之后,便收了檀安,走入院中,唤了云彩来。清风吹入冯梦龙的小院中,拂过窗台,吹动立在前方的冯梦龙耳畔的青丝。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山茶,又转头看着尾虎踏云将走的身影,眼中亮起一点闪烁的光。
“哎——星君且慢!”
尾虎星君已飞至半空,听得冯梦龙一声,遂按住云头,转过头来瞧他。冯梦龙朝他一揖,笑道:“小仙还有个不情之请,麻烦星君。”
他从袖中掏了掏,变戏法一般的现出一枝桃花来。如今早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这桃花却开得极好,枝条上还缠着一段红绳。冯梦龙将其递给尾虎星君,又拜了一拜:“若是星君见着月老,烦请将此物转交给他。他若有什么话,星君下回来时告诉我便是。”
虽不解其意,尾虎星君还是应了下来。冯梦龙望着他渐去的身影,转头进了屋子。
屋里的烛光摇曳着,与往日的夜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冯梦龙坐在书桌前,挑了挑烛花,让室内更明亮了些,而后研墨提笔,一面思考一面写起来。一直写到后半夜,他才有些倦地放下笔,将纸稿收起来,放在柜子里。
翌日,冯梦龙早早地醒了。他反应了片刻,而后起身洗漱,忙完后给清远浇了水。见清远的叶上沾了些细尘,又拿了软布来一点点拭净。擦到一半,山茶的叶子悠悠地晃了一下,在冯梦龙手背上轻轻擦过。
“你在做什么?”
冯梦龙舒展了眉眼,笑起来:“你醒啦?我见你有些灰,正给你擦干净呢。”
“原本睡着,被你弄醒了。”
“那你继续睡,我擦完便放你清净。”冯梦龙说完,又轻轻哼起了小曲。
清远的声音懒懒的:“你在这里摸来摸去的,我哪里睡得着?你不必把我当成什么本事通天的仙君伺候着,我不会去城隍那里讲什么细言碎语的。”
冯梦龙还是扬着嘴角,垂眼看着叶片,软布从上细细摩挲过:“清远这是拿我当什么人?我是喜欢你才会帮你的。”
正逢清远现在醒着,冯梦龙忽然有几分好奇,问道:“凡世时,你有别号清远道人,而今也唤为清远,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在?”
白山茶的叶片晃动了一番,片刻后,清远才迷茫道:“大约的确是凑巧了。其实从前我并没有名字,化形以后,云中君也唤了很久我山茶。直到后来,云中君见我有几分悟性,取‘进处高洁,不累于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峨峨清远,其可贵也’,赐我清远之名。后来历劫结束,重返天庭,我升任修文舍人,玉帝曾赐我虚衔广虚,不过这个名字平日里不怎么有人称呼,我也更习惯大家唤我清远。”*
冯梦龙低声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有趣。”
擦完叶片,冯梦龙倚在窗边,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说到后面,清远回应的间隔越来越长,冯梦龙知他又犯起困来,需要继续休息,也就不再说话,笑盈盈地扫视过在微风中轻摇的枝叶和花瓣,目光又抬向窗外远处的山岚了。
——————
*其实仍然neta了……达观为汤显祖最初取名“寸虚”,后“升寸虚为广虚,升广虚为觉虚”。这里设定汤显祖只历劫了一次,所以只升到了“广虚”。同时,广虚是道教中较为常见的概念,赐衔不突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