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吃完饭，李恒星难得没在家里烤火写作业，放下碗背起书包就往外面跑。
她往外跑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钻进厨房在柜子里翻东西。
里面有一小玻璃罐柿饼，李恒星从里面拿了四个，其中三个用白塑料袋裹上揣兜里，一个捏在手心。
她把罐子拧紧塞回橱柜深处，脚不沾地的往外跑。
张秀红收拾桌上的碗筷，扯着嗓子叫她：“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干啥去？作业写完了吗？”
“我跟同学约好了一块写作业，”李恒星头也不回，“八点之前肯定回来！”
“这孩子。”张秀红摇摇头继续收拾碗。
李恒星轻车熟路地敲傅卫军家大门，给她开门的是傅卫军，李恒星一言不发地把柿饼塞他手里，动作莽地好像喂人毒药的土匪。
见傅卫军迟疑地咬了一口，李恒星笑得眉眼弯弯，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傅卫军眨了眨眼，抬头看向李恒星。
“我出去，找同学玩，你去不去？”
傅卫军摆手。
【不去。】
“成，那明天我来找你上学。”
李恒星顺着马路往前走，昏暗的路灯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傅卫军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李恒星跳动的长马尾，看着她跃出这条街消失在视线里。
嘴里的柿饼甜到发苦，他一口口细细吃完，舔净手上的白霜，默不作声地回家。
屋里傅成才正在吃大葱蘸酱卷干豆腐，还有一碟下酒的油炸花生，桌边小酒盅里是半杯白酒，傅成才喝了口酒，“刚才是星儿吧，怎么没让她过来玩。”
傅卫军用手语说。
【她去玩了。】
“比划比划，比划的啥玩意儿啊，别比划了。”傅成才喝了点酒，心里压的那些东西随着酒气翻涌上来，变得口不择言。
“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我跟你妈，像你这样的连你亲大爷都不要你，就我跟你妈还要你，得会感恩知道不？”
傅卫军黑色的瞳孔里是浑身酒气的傅成才，他鼻尖一股难闻的大葱味道，冷气从脚底一点点窜到头顶。
在傅成才再三逼问下，傅卫军看着他的嘴点头。
傅成才满脸通红地笑了，粗糙有力的大手拍拍他瘦弱的脖颈。
“乖儿子。”
*
隔着一条街路边的是王虎家。
李恒星掀开王虎家厚重的门帘，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从口袋里拿出装柿饼的塑料袋扔上桌子，口里吐出最后一点白雾。
“尝尝，给你们拿的。”
桌边坐着三个人，王虎、张梅还有一个看起来比他们都成熟的男孩，他身形瘦高，穿着高领黛青色毛衣，指尖捏着一支黑色钢笔。
王虎见了李恒星跟西游记里村民见除妖回来的大圣不分伯仲，就差扑上去给她磕一个，“你怎么才来，我要被他俩折腾没气儿了。”
张梅打开塑料袋捏一块柿饼咬嘴里嚼着，“就你那个脑子，连许铭都救不了还指望星儿呢。”
“有许铭那么讲课的吗，这样那样就没了，谁能听懂！你就问问咱们班除了老师谁听得懂！”王虎不服，跟着拿了块塞嘴里。
许铭垂下眼皮看袋子里的柿饼，睁眼看向李恒星，“你不吃？”他年龄比另外几个人大一岁，声音已经开始变声有些低沉，像小大人。
“我的路上吃了，这是给你们的。”李恒星笑着回他。
许铭把袋子推给李恒星，“给你，我不吃甜的。”
许铭这个人用王虎的话来说，只有三个字。
“爱装逼”。
但整个学校里如果说受学生欢迎的是李恒星，那么让老师另眼相看的就是许铭。
父母都是搞科研的科学家，工作太忙顾不上他这个亲儿子，许铭小学就被送回桦林，在桦林奶奶家里生活，从小身上就侵染一股知识分子的清高孤傲的劲儿。
因为这股跟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场，许铭深受本地孩子排挤，如果不是李恒星把他带进这个圈子，怕是到现在许铭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李恒星不跟他客气，叼了柿饼在嘴里，把塑料袋揉吧揉吧扔进炉子里。
四人就着灯火把作业写完，在差点把李恒星气得揍王虎之前搞完了数学。
抬眼看墙上的圆钟，现在是七点十五。
李恒星清清嗓子，开口道：“我有个叫傅卫军的弟弟你们都听说过吧？小孩儿挺瘦不会说话。”
“知道，今天还看你带他来学校，那咱们这关系，你弟就是我弟，星儿姐咱弟咋了？”王虎边塞数学作业边问。
“他让人给欺负了，这事儿老师拉偏架，明天想让你们给我帮个忙。”
王虎拍拍胸口：“那必须的，咱弟被人欺负了还能行，明天几点在校门口堵那个崽子？”
张梅白王虎一眼，“你他妈初一人打三年级的，你掉不掉价。”
李恒星摇头，“不打他，我跟你借点巧克力用，拿补习顶。”
论出力王虎第一个上，但提到他的巧克力，王虎犹豫一会儿，咬牙：“没问题，我留点，剩下的都给你。”
星期五天气很好，久违的阳光洒满桦林，光明填满角落，未融化的积雪像抹了蜂蜜的无水蛋糕。
李恒星今天上课特别心不在焉，一直到放学来了精神，她转头看王虎，又给第一排的许铭扔了个纸团。
“走走走，我打听过了三年级那边要留作业，下课比咱们晚，快点快点。”
四个半大孩子逆着往校门走的人流，冲向小学部。
自从上次傅卫军发了狠在班里打人，他像小小的孤岛，静谧无声，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没人理他。
班里喧嚣吵闹，同学都在收拾书包和作业，不时打闹的身影掠过傅卫军眼前。
他背好书包起身准备离开。
那一瞬间，班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到了领头的李恒星，她围着那条被烧过的绿围巾，身后跟着两个高年级的孩子。
李恒星眼神捕捉到傅卫军，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表情。
拍两下手，从口袋里掏出王虎友情贡献的巧克力。
被打的孩子叫黄武，他看到巧克力眼睛都亮了，他站起来绕开人要去拿巧克力，目光在接触李恒星他们时，有些瑟缩地顿住脚步。
“别怕，这个是给你的。”李恒星把巧克力扔给那个男孩，紧接着从兜里掏出第二块。
王虎脸上的表情好像看到往水里扔金子的傻子，那叫一个痛心，张梅翻个白眼暗暗给他一肘。
李恒星：“这巧克力好东西，又甜又香，比过年糖块还好吃，不知道你们吃过没。”
其中一个穿花棉袄的孩子大声说：“没有！”
“这今天就能吃到了，你们可能不怎么认识我，我叫李恒星是傅卫军他姐。前两天我弟打人，有谁看到了吗，谁说的最多，这巧克力就给谁。”
霎时间，无数小孩叽叽喳喳开口。
黄武的脸瞬间惨白。
“我看见了，是黄武抢傅卫军围巾！”
“他先推傅卫军的，把傅卫军撞桌子上，给他惹急眼才打的黄武，姐那巧克力给我吗。”
……
时机正好，许铭带班主任站在门口大致听到了全部，知道真相的王老师脸色乍青乍白，斜瞥了满脸无辜的李恒星一眼，走进教室。
见到老师的孩子们瞬间安静，班主任敲敲桌子，目光冷箭似的扎向黄武：“黄武，星期一让你家长来一趟，都散了吧，放学还在这儿堆着干什么，等我多留作业呢？”
“老师，都一个家属院的，让他跟军儿道歉，不用叫家长了，叔叔阿姨他们都挺忙的。”李恒星把巧克力扔给刚才话最多的小孩，朝傅卫军招手。
“军儿，过来。”
傅卫军听不见，但他看懂了李恒星的意思，眨眨眼走向李恒星。
他肩膀一重，整个人撞进李恒星的怀里，鼻尖是熟悉的洗衣粉味。
黄武被吓得嘴都白了，巧克力握在手里微微发抖，不停地说“对不起”。
许铭突然开口：“他听不见，你用手语说。”
“我、我不会……”
许铭伸出手，“跟我学。”
一手五指并拢,举于额际,先做“敬礼”手势,然后下放改伸小指,在胸部点几下。
【对不起。】
被误会冤枉好多天的傅卫军，眼睛红得像山楂，他抬头看向李恒星，打着手语用口型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
【跟她道歉。】
“对不起……”黄武抹着眼泪，把巧克力递还回去。
李恒星没收，她揉了两把傅卫军脑袋，发茬有点扎手。
“好了好了，你拿着吃吧，军儿也把你脸抠伤了，这事儿咱就了了。幸苦老师这么远还跑过来一趟。”
班主任也怕事情闹大对影响不好，见李恒星还算上道，脸上神色微微缓和：“行了，没事就都早点回去。”
“最后一件事。”李恒星笑了笑，杏眼望向班里的孩子。
“都认识我了吧，我李恒星，这是我弟傅卫军，他新来的内向，你们带他玩，别让他被人欺负，有人敢欺负他跟我说，到时候有巧克力和糖吃！”
王虎听见这句话，脸都绿了。
班里欢呼声快要把房顶掀翻，傅卫军从班里受排挤的小透明，一下子成为最受欢迎的大明星。
黄武抽噎完，抹掉眼泪，试探问李恒星：“我、我也有份儿吗？”
“有，都有！”
王虎胖手搭在张梅肩膀，一脸虚弱：“梅子，快，快扶我一把。”
“滚一边儿去。”张梅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把他推开。
随人流涌出校园，李恒星和许铭走在马路上，她左手牵着傅卫军，口袋里剩下的几块巧克力塞进傅卫军口袋，留一块递给许铭。
“谢谢啦，你怎么把王老师带过来的？”
许铭眼珠微转，落在李恒星手中的巧克力上。
这次他收了，把巧克力放进校服口袋，解释道：“那还不好说，实话实说。班里有人闹事。”
“哈哈哈哈，厉害啊铭哥。”
李恒星侧身避开跑过去的学生，把脸颊垂下来的发丝掖在耳后，“你说的手语是什么东西啊，那个好学吗？”
“还行，我爸做实验耳朵被震聋了，戴助听器也不好用，所以我跟我妈都会点手语，你要想学我教你。”许铭说得轻描淡写，白雾从他口鼻中呼出，被橘色灯光打成暖暖的颜色。
李恒星：“助听器？”
“一种辅助聋哑人可以听到声音的机器，”他指指傅卫军，“像他这种情况，如果戴助听器以后说不定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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