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芍药信

*笔友if

*BGM:花墙FancyWall《芍药信》

*“那是一封未完的信,关年给关星冶的,写于春日的起首,压信的花还开着。”

“这样好的春朝,你应该给我寄信,不是吗?”

于是关星冶开始坐在桌前。

他提笔又停笔,纸张翻来翻去,只留下了不知所云的飞白。

他发现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你看到什么,就告诉我什么,不,要写信告诉我。除了亲口告诉我外,我还要再从你的文字里聆听一遍你的声音。”关年捧着脸,她的眼睛在灯下亮晶晶。

可是关星冶不知道要看到什么,他是一个太无趣的人。

他看了看桌面,桌面上只有一沓信纸。

“那就写你吃了什么,出门了没有,是什么样的天气陪伴着你,你有没有想我。”她说。

当然。

他于是起笔,写了两行,又停下来了。

关年的名字只是刚刚到了脑海的一个边边,就已经碎片蝴蝶一样地卷起了他,他想起许多旧回忆,他记得的那些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忘记了继续写信。

关年倒是经常给他寄信的,一封又一封,盖了蜡封,有时候还压着一朵她自己种的小花,却没有贴上邮票。因为每一封信都会被关年亲自递给他,到他身边时,花还没有枯萎。

她说,这是我的心声,你不要当面拆开看。

所以他在没有她的时光里,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些信,他把他们都收藏到自己的日记里,一页又一页地间隔着,平整又妥帖,就好像那些信与他日记里的心声一样似的。

对了,他可以给她回信。

他将关年压信的每一朵花都记下了,他的阳台上也有着那些花,拥挤在阳台上,光晕下,热闹的锦簇着。那些也是关年搬来的,关年种下的。她决不允许他的世界寂静无声,所以她找来了永不褪色的花朵们,四季匀称地开着,永远热闹,永远光彩夺目地鲜艳着。

她还嘱托他要听她带来的CD,放在客厅里,给花听。这样既不会太吵闹,也不会让音乐失去听众。

“任何事物,失去欣赏她的存在,都会掉眼泪吧。”她眨眨眼,“如果这样,花还没有盛开的话,请联系热心市民关年女士哦——”

他站起来,他去客厅打开CD机。

然后他走到阳台。

“没错,你也要精心选择一朵花,没有任何破损的边缘的,颜色最瑰丽的,压在信里寄给我。”关年笑起来,“这是春天教会我们的事情。”

关星冶剪下一枝花。

那是一棵紫叶酢浆草的花,春寒料峭,他的花海还没有开始涨潮。

他拢着他的花,回到了书桌前。

“每个月都有每个月的花可以选择,比如六月的月季,五月的蔷薇,四月的芍药。”关年说。

关星冶提笔,他写着。

他看着他的花,他开始感到抱歉。他应当出门走走,春三月那样多的花都盛开了,如果他出门去,就可以为关年折来一枝更瑰丽的花,一眼就能知道他的思念,一眼就能看见春三月。

关年就很喜欢拉着他出去旅游,无论季节,无论地点,她说哪里都有花海,哪里都可以看见热闹的人世间。

他们爬上山,却因为大雨没能看成日出,她也没有很难过,她对旅行这件事情似乎抱有无限的宽容。

“下雨天,空气如此清新。树木湿漉漉的,就好像树叶变成了一种玻璃制品。”她说。

所以她原谅下雨的日出,原谅干涸的瀑布,原谅不再清澈的海。

“好吧,这不能原谅,大海必须清澈。”关年说,“这是我的底线!”

但是他们走过人类聚落,走过艺术展,走过电影院,关年有时候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怀念过去的时代,怀念那些认真的、为了说些什么而创作的存在,所以她渐渐不能理解很多东西,她只是路过,不愿意将目光落在它们上面。

但是她还是带着关星冶四处旅行。

“因为最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她说。

他们一起做过许多许多的事情。种下了一棵果树,等待它结果就用了很多年;埋葬了他们一起养得第一只小猫,在大约再也不会回去的旧房子附近;一起去凌晨的雪山下看星星,却没带相机的电池。

还有一人一边的耳机,一人一半的冰淇淋,一人一页的日记本。

还有旋转木马、卡丁车、脚踏船。

更多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互相陪伴着,在家里,种花,听CD,等待衣服和被子沾染上阳光的蓬松香气。

他们谈论几乎一切,谈论一些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听了都觉得是疯话的东西。他们也写故事,就写他们自己,编撰一切其实在他们身上不会发生但有趣的故事,比如勇者与魔王,比如亡灵和龙。

关星冶就会问她,比如说:

如果你知道旅程的终点是悲剧,那么你还会踏上旅程吗?

“你问吗?”她转过头。

关星冶注视着她。

“不会。”她的神情如此狡黠。

关星冶望着她。

那如果是你问你自己呢?

她笑了一下。

他们还观察人类,观察动物植物,观察一切生灵的行动和事物的关系。

比如依偎,世间万物都在相互依偎。

“他们的互动真是无聊。”不像电影,不像诗歌,关年认真地比较着他们,最后她说,“但我很喜欢。”

关星冶却摇了摇头,他注视着关年,像是在透过一面镜子,看他梦中的自己,他的眼睛里蕴含着温和的光,他在这个时候格外聪明。

他说,那是爱。

“所以我很喜欢。”她说。

爱值得被喜欢。

所以他们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花也盛开,CD在音乐里旋转。

关年唱起了歌,关星冶听见了,他也在心里轻轻地跟着她唱起来。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起。

“所以,要热爱生活,关星冶。”关年看向他,她的眼睛亮晶晶。

关星冶一直这样想。

“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她说。

他开始写日记,关年则会给他写信。

对了,他的信。

他要写一封什么样的信?

他要写他的酢浆草开了今年的第一朵小花,要写今天他的绞尽脑汁,要写他的CD已经听完了,每一首都熟记,也许她应当为他推荐新的歌曲了。还有也许他的花将要开了,也许暂且不会,她要见一见吗,他在信里一一说给她听。

如果他的花再也不会开放,热心市民关年女士,又会不会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像是一个惊喜,为他携来一包新的花种呢?

他又太多的问题想问,原来他有这样多的期待想问。

而在信的末尾,他一定要记得写下那句话。

——他期待她的回信。

也许,也许她会在四月给他回信,也许更早于四月。

她会选择什么花呢?月季吗,雏菊吗,还是郁金香呢?

又或者会延迟到夏天,五月,六月,或者更热的时节。

那么搭配信件的花也会随之改变:茉莉,紫藤,虞美人。

任何花都好,他会将那些信妥帖地放进他的日记,和她的所有信件放在一起。然后某一天再从头卒读,一篇接着一篇,越过回忆,越过时间,回到当时的信纸前,顿笔,细细密密淋漓的一切心绪,哗啦,一切重启。

她会回复他什么呢?

也许她也和他一样,迟迟无法下笔。又或者她早就想好了下一封信的话题,从季节说起,从花说起。

对,除了那些写下的琐事,他还要给她回信,他要再去读一遍她的文字,听懂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疑问,或者对这个世界的见解。

关星冶哗啦啦地倾下日记本里所有的信,一封一封地铺开,一页一页地阅读。

他起笔,哗啦啦地想着,写着似是而非的诗歌。

那也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注解,不多的,几行就完结了。其余的都是他的思念,他的不解,他期待一场花开和一首新歌时候的情绪,他想起她时候的心声。

然后他要等她,等她回答他的疑问。

这样好的春朝,你为什么不给我寄信呢?

关星冶急切地起身,他离开书房,他的背影晃了一下,他要去封住他的信,他要去压住他的花。

那朵酢浆草的小花微微失水,委顿在桌面一张铺开的信件上。

关星冶第一次给关年寄信,他忘记了花不是永恒鲜艳的。

而紫叶酢浆草的小花下,压着的文字满满当当,但忽然停住了,似乎忘了写下结尾。那是一封未完的信,关年给关星冶的,写于春日的起首,压信的花还开着。

“马上就是春天,或者说,现在就是春天。”

现在就是春天。

“所以,关星冶。”

她说。

“祝你,还有我,还有所有人,今天的所有人——”

下一行就到了下一页。

她说:

“生日快乐。”

春三月,第四日,她和他的生日。

“嗯,我的生日。”

所以,这样好的春朝,你当然应该寄信。

寄给我也好,寄给自己也好,寄给所爱的一切,寄给春三月。

关星冶走回来,他已经将信封压好了。

他忘记了他的花。

他收起那些铺陈的,一张一张,关年给他写的信。浅紫色的小花在信纸上滚了半圈,而后停住了,被留在了上面。

可那上面分明是关星冶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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