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瑾早就已经在谒舍之中等候。
先前特意在眼线面前表露出她对于这里没有油水的不悦,本来就是为了吸引县令过来跟她一起探讨行贿问题。顺带着,趁机掌控一下符均给那些官员们行贿的标准,之后对账的时候也好有个对比。
那层薄纱依旧遮盖在帷帽上。
倘若不是因为苏流瑾身边浮现出来的不耐气质过于明显,只怕符均也无法确定对方现在是不是跟下面人给他通报的那样,对于无法在齐平县捞到油水这件事非常不满。
“下官拜见国师。”
符均上前,恭恭敬敬冲着苏流瑾行了一礼,“先前为了安置那些难民花费了太多时间,未能及时招待国师,还请国师见谅。”
嘴上的客套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弓下来的身体也代表着县令对于国师的臣服。
若非苏流瑾已经提前打探过,谁又能想到,现在在苏流瑾面前恭恭敬敬,口中还在为民着想的县令,只是不过就是一个背地里搜刮民脂民膏的祸害?
“不必多礼。”
苏流瑾语调不耐,端的是一副对现在的状况非常不满的模样。
她抬手冲着县令摆了摆手,并不打算继续跟县令多加客套,“难民们的情况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县令这么做也是对的。”
就在符均心中开始犯嘀咕,琢磨苏流瑾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还要不要跟之前他让护院探听到的消息之中显示的一样,顺着苏流瑾的意思与对方探讨行贿之道的时候,苏流瑾话锋一转,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话语之中非但有不耐,还加上了些许质疑和嫌弃。
“但那些送给难民们的粥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质问的话砸到县令头上。
甚至于,方才还坐在椅子上,周身萦绕着不耐烦情绪的人,此时已经起身往县令身边走来,“既然齐平县都已经旱灾,那就应当省吃俭用。本来足够这些灾民们吃上一整年的粮食,县令一个上午就全部发放下去,我看县令是不想做了!”
突如其来的斥责让县令愣了一下。
方才还在怀疑苏流瑾到底是不是真的贪财的人,在听完了苏流瑾这一番话之后,反而在心中放松了不少警惕。
先前发放出去的五谷粥,不过就是从粮仓之中稍稍取出了些许存货而已。
周围的郡县毕竟也给他们送来了不少赈灾粮。
不过就是他根本没有往下发放,反而趁机跟齐平县中的那些粮商一起,将粮价抬高,顺便趁着这个机会从下面那些人手上收些银子。
这些赈灾粮都是他花费了大量心思才从其他郡县要来的。
他顺带着跟这些需要用粮的人讨要一些劳务费,也不为过吧?
今日发放出去的那些五谷粥,都不知让他少了多少银子可赚。
如今看到国师跟他一样,都在心疼那些白白给出去的五谷,县令方才还觉得有些憋屈的心中立马舒坦起来,试探着跟国师说起了更深一层的话题。
“国师说得对。”
符均斟酌了一下,开口给自己解释,“这些五谷本是县里那些粮商们手上的东西,县里的粮仓空了,下官也是腆着一张老脸跟那些粮商们赊账,这才有了些许五谷来解燃眉之急。”
“奈何百密仍有一疏,未曾如同国师想得这般周到,倒是让国师看了笑话。”
说到这里,符均还特意冲着苏流瑾行了一礼。
“还望国师归京之后,向圣上提一提我们齐平县府衙银子亏空的问题。旱灾过后,百废待兴,都是需要银子的地方。国师高瞻远瞩,届时若能得到国师亲自指导,那将是我们齐平的荣耀。”
符均这话并没有明说。
但对于大家这些想要从中捞油水的人来说,只需说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对方话语之中的含义。
灾后百废待兴,就需要朝廷拨银子重建。
而只要朝廷拨下来银子,不论齐平县现在是否真的没有油水,到时候,就都是可以往外榨出油脂的肥羊!
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大家都是一层一层中饱私囊。
不论这个百废是否可以俱兴,他们这些带着乌纱帽的人的口袋可绝对会变得鼓鼓囊囊!
符均特意说让苏流瑾指导,也是为了向对方保证,之后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绝对会让苏流瑾拿到大头!
谒舍在符均说完这些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而在须臾之后,苏流瑾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谒舍之中的安静。
“说的也是。”
她似乎是从符均刚刚说过的话之中想到了什么乐趣。
原本还对齐平县之事兴致缺缺,大有一副不想在这里花费任何心思模样的人,此时却已经在县令身边转了几圈,隔着薄纱落在县令身上的目光也带上几份赞赏。
明显改变了的氛围让符均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怕自己的建议不得苏流瑾所喜,故而在前来拜访苏流瑾之前,就已经兀自准备了好几份可以为两人腰包都填充银子的方案,打算一个一个在苏流瑾面前试探。
孰料,根本用不着那些。
不过就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而已,苏流瑾就已经应下了他与之一同瓜分朝廷赈灾银的请求。
而至于他自己。
只需要跟之前一样,坐等朝廷的赈灾银下来即可。
然而,符均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苏流瑾接下来的话就再次将符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此行一路前来花费甚多,皇上也并未给本官足够的经费。回去的路上,马匹食不饱力不足,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返回京中,将县令的需求告知于皇上。”
一番话直接让县令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些许。
能站在这里一起交流的莫不是人精。
县令自然也听出来了,苏流瑾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给苏流瑾出回程的车马费。
或者说。
倘若符均真的想要让苏流瑾在皇帝面前为齐平县说话,那么不给苏流瑾出一点好处费的话,恐怕他们齐平县依旧会像是之前一样,根本不会出现在御书房的几案上。
“国师无需担心这些。”
不过就只是顿了一下而已,符均的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从自己口袋之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赔着笑脸将其送到苏流瑾手上。
“这些银票,赠与国师作为回去的车马费。国师此行来齐平,下面的人招待得不够周到,这些也算是下官的一些心意,国师切莫有什么负担。”
厚厚的一沓银票就算不去细数,也知道它们的价值只多不少。
尽管苏流瑾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确定符均到底中饱私囊多少,但当她真的看到对方为了行贿而拿出这么多银票之时,苏流瑾心中依旧难掩震惊。
她先前说齐平县没什么油水,并非完全是在说假话。
对于这么一个远离皇城,并且主要依靠农耕发展的县城来说,它就算在普通时节并无灾害的时候,身为县令的符均也不应当能够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票的。
更何况,现在的齐平县,已经在旱灾状态下持续一整年了。
苏流瑾并未立马接银票的行为让符均心中再次生出疑虑。
他给的这些银票其实并不算多。
苏流瑾在某一点上想的不错。
灾荒年间的收成确实比不上普通的时候,以至于县令的小金库这两年也缩水严重。
如今拿出来孝敬苏流瑾的银票,远不及他先前拿出来送给其他下来视察的官员,让他们帮自己在朝廷上说话时候给的多。
也正因如此,符均虽说心中生疑,却并未立马下定论。
他并不能确定并未动作的国师到底是因为没怎么收过贿赂,不习惯这样的场景,还是因为他给出来的银票太少,并未能让对方看上。
“呵……”
良久,苏流瑾嗤笑一声。
尚且还在符均身边的人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沓银票,语调之中尽是嫌弃,“小县城就是小县城,连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就这点东西,买我一路上所食用的美酒佳肴都不够,谈何车马费?”
她异常随意地将那一沓银票拍到张畔怀里,自己则回到主位上坐下,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
“真是穷山僻壤!”
只是抿了一口的茶水很快就被苏流瑾放了回去,“连用来待客的茶水都如此上不得台面!”
被接连否定了两次,让原本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尚且还可以跟苏流瑾试探着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的符均也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送到国师手上的银票并未入得对方的眼。
也就证明,他此次想要让国师帮忙美言,让齐平县可以得到更多朝廷赈灾银,也让自己的口袋跟着恢复些许鼓鼓囊囊状态的计划,失败了。
若是想要继续利用这个方法敛财,只怕他需要写信去联络之前到过齐平县的高管权贵,看看他们是否可以看在这次油水尚可的情况下,帮他一起实施这个敛财计划。
符均的目光掠过那一沓被塞进张畔怀中的银票,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些银票。
送出去的东西,如同泼出去的水。
虽说求国师帮忙美言的事情并没有顺利办成,但这些为了促成两人之间友好交流而送出去的银票,也是真的收不回来了。
“国师息怒……”
就算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银子,符均也得对苏流瑾笑脸相迎。
谁让对方是拿着圣上旨意,从京城而来的高管权贵呢?
在苏流瑾离开它们齐平县地界之前,这个县城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对方,其次才是他这个当了多年地头蛇的县令。
“下官府上还有些先前收集来的其他名茶,若是国师不嫌弃,下官这就去为国师拿来替换。”
闻言,苏流瑾冲着县令摆了摆手。
县令无法透过薄纱看到国师的神情,但既然对方尚且愿意让他前来送茶,说不定这事儿之后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县令的脸上重新带上些许笑容。
他冲着苏流瑾行了一礼,当即就从苏流瑾面前退了下去,打算回府上取来他之前打算送给其他高管的茶叶,先贿赂贿赂这个皇帝面前的新红人再说。
至于原本打算送去名茶孝敬的那位,他可以之后再寻别的东西,替代这些被临时调用了的茶叶。
符均还在心中琢磨,一会儿应当如何再磨一磨苏流瑾,让她同意与自己之间的合作。
而当他走出谒舍,从牢头手上接过那两个指点难民,差点坏他大事的贼人画像打开端详之时,却直接被上面某个人的样貌给惊住了。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
那一对小夫妻里的男人,不就是刚刚站在国师身边,将他送去那一沓银票收起来的小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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