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劳烦您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输了赖账!”
裴砚坐在高头大马上,故意朝着沈青梧方向扬了扬下巴,目光灼灼,带着志在必得的锋芒。
沈青梧站在山坡上,素色的衣裙在春风中微微拂动,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随着充当裁判的赵小侯爷一声令下,两匹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裴砚一马当先,枣红马四蹄翻腾,溅起细碎的泥土草屑。他伏低身体,紧握缰绳,风驰电掣般冲向山坳口,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赢!赢得漂亮!让沈青梧看看!
林清源紧随其后,他的骑姿更为稳健,并不刻意追求速度的极致,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平缓、障碍更少的路线,青骢马在他的驾驭下跑得又快又稳。
眼看着山坳口越来越近,裴砚心中正自得意,眼角余光却瞥见左侧林清源的身影正以一种稳定的速度逼近!
他心中一急,下意识地狠狠一夹马腹,催动坐骑加速!然而,那枣红马性子虽烈,却并非善于长途冲刺的良驹,骤然被催逼,竟在接近终点时猛地一蹶,前蹄似乎踏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马儿发出一声惊嘶,猛地扬蹄!
裴砚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惊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马鞍,才险之又险地没有被掀翻在地,但冲刺的势头被彻底打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清源已驾驭着青骢马,稳稳地从他身边掠过,率先冲过了山坳口!
“好——!”
“林兄赢了!!”
“哎呀!裴公子可惜了!马失前蹄啊!”
“林兄骑术稳当!”
围观的学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惋惜声,各种议论纷至沓来。
裴砚狼狈地勒住惊魂未定的枣红马,停在终点线后,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前方勒马回身、气息平稳的林清源,对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那副“胜不骄”的从容姿态,此刻在裴砚眼中,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眼!
巨大的失落感、强烈的憋屈感,还有被当众挫败的难堪,瞬间将他淹没!
他输了!他竟然真的输给了这个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认为只会死读书的寒门学子!而且是在……沈青梧的注视下!
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沈青梧此时也走了过来,目光扫过他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却并未停留,而是直接看向了林清源:“清源骑术稳健,不错。”
林清源连忙下马,谦逊道:“侥幸而已,是裴兄的马受了惊。”
“输了就是输了!”裴砚猛地从马上跳下来,声音又冲又硬,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堪,“我裴砚认!《学规》第三章三十遍是吧?回去就抄!抄一百遍也行!”
他说完,看也不看林清源和沈青梧,粗暴地一把拽过枣红马的缰绳,低着头,大步流星地朝着人少的另一条陡峭岔路走去。
背影僵硬,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沈青梧看着他那倔强又狼狈的背影,眉头蹙了一下。
林清源则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沈先生,裴兄他……”
“无妨。”沈青梧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少年意气,胜负心重,由他去吧。”
踏青的队伍继续向山顶进发,但气氛却因赛马事件而显得有些微妙。
裴砚故意避开所有人,选了条更陡峭的小路往上爬,仿佛要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来麻痹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憋闷和无处言说的挫败感。然而,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情瞬间又沉到了谷底。
山顶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台旁,沈青梧和林清源正凭栏而立。
春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林清源正指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和山脚下蜿蜒如带的河流,似乎在讲解着什么地理形胜。
沈青梧侧耳倾听,偶尔点头。
裴砚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猛地别开脸,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指关节传来一阵刺痛,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的烦闷。他索性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背对着众人坐下,眼不见心不烦。可那两人的身影,那和谐的画面,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程时,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铅云低低地压在山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山风也变得凛冽起来,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不好!看这天色,怕是要变天!”有经验的老夫子抬头望天,忧心忡忡。
“快走快走!赶紧下山!”领队的夫子大声招呼,声音带着焦急。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春日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毫无征兆。
山间的小路很快变得泥泞湿滑。
“快!前面!我记得前面有个破败的山神庙!大家去那里避避雨!”领队的夫子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模糊。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抱怨声、催促声响成一片。
大家顶着倾盆而下的冰冷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挣扎前行,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朝着不远处那座在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的山神庙涌去。
庙宇早已年久失修,墙垣倾颓,瓦片残缺,四处漏风漏雨,但好歹还有几处尚能遮顶的角落,总比直接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强上百倍。学子们挤在那些相对完好的角落,瑟瑟发抖地抖落着身上的雨水,拧着湿透的衣摆,抱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裴砚也狼狈地冲进了庙里,几缕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水珠顺着俊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滑进同样湿透的衣领。他胡乱地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却像有自主意识般,急切地在混乱拥挤、光线昏暗的庙内搜寻着。
很快,他看到了站在另一处漏雨较少的角落里的沈青梧。她显然也未能幸免,淡青色的襦裙和月白色的半臂都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几分单薄。
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梢滴落,她微微蹙着眉,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雨水,神情有些烦躁。
几乎是同时,站在沈青梧不远处的林清源也注意到了她的狼狈。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衫,朝着沈青梧递了过去,声音温和而关切:“沈先生,雨寒气重,您衣衫单薄,这雨一时半会儿怕停不了。快披上这件挡挡寒气吧,小心着凉。”
他的动作自然坦荡,眼神清澈,只有纯粹的关心和敬重。
沈青梧微微一怔,看着递到面前的外衫,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透着一丝柔和:“多谢清源,不必了。你自己也湿透了,快穿上吧莫要染了风寒。”
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林清源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勉强,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单薄的湿衣。
这体贴入微又充满敬意的举动,落在不远处同样浑身湿透、正烦躁地拧着沉重衣摆的裴砚眼中,无异于在熊熊燃烧的妒火上又狠狠泼了一瓢滚油!
他看着林清源递过去的衣衫,看着沈青梧那微微怔忪却并未拒绝到底的神情,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冲动,猛地直冲天灵盖!
这个林清源!处处抢他风头!处处显得比他稳重、比他懂事!现在又来献殷勤!
裴砚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学子,几步就冲到了沈青梧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的外衣,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粗鲁地整个儿塞进沈青梧怀里!
动作之大,差点把沈青梧撞得一个趔趄。
“拿着!”裴砚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明显的恼怒和一种近乎幼稚的赌气,仿佛在和林清源较劲,“湿透了也比冻着强!省得…省得回头病了,又赖是我们这些学生不懂事,连累先生你受寒遭罪!”
山神庙里漏下的雨滴敲打着残破的地砖,发出单调的声响,挤在一起的学子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
沈青梧没有去接那件半湿透的外衣,任由它压在自己手臂上,水渍迅速在淡青色的襦裙上洇开更大一片深色。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年,雨水顺着他光洁饱满的额角滑落,流过紧蹙的眉头,滑过高挺的鼻梁,汇聚到清晰的下颌线,再一滴一滴,砸在同样湿透的、仅剩中衣的前襟上,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的倔强。
“裴砚,”沈青梧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清泠泠的调子,却似乎比平日柔和了一丝,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湿透的衣衫上,“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说完,她将那件外衣还给他,然后她转过身,朝着庙里另一处稍微避风的角落走去,素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和飘摇的雨丝中,显得格外清瘦,也格外疏离。
心口的位置,又酸又涨,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讨厌的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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