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能明白意思，”路西恩点点头，又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只是有些字长得比较……奇特，以前从未见过。”他修长的手指指向书页上的某个字，“比如这个字，它念什么？是什么意思？”
顾念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字念‘蕨’，是一种古老的植物，没有花，靠孢子繁殖，喜欢阴湿的环境。你看旁边配图就是蕨菜，一种能吃的野菜，春天才有。”她指着书页上的插图解释。
“原来如此！蕨菜……多谢殿下解惑！”路西恩恍然大悟，他继续翻着书页，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花卉照片，“这个世界真是奇妙，连普通的植物都有这么多品种和名字，还记录得如此详尽。”
顾念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刚刚在房间对着他的形象却画不出灵魂的挫败感，此刻与眼前这个鲜活的他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路西恩，你看，我们能买到这么多书，书上写了那么多故事，记载了那么多知识……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包括我们经历的一切，喜怒哀乐，相遇分离……其实也是一本书？是别人笔下的一个故事，是……设定好的情节？”
路西恩闻言，合上了书，将它放在膝盖上，认真地思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这个想法非常有趣，殿下。”他缓缓开口，“在我的世界里，也有很多古老的传说和英雄史诗，它们被记录在羊皮卷或者石板上。只是时间太久远了，细节模糊，很多人觉得那些只是后人编撰的故事，是想象出来的瑰丽梦境。”
“但是……”他顿了顿，眼睛如同沉静的深海，“也许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些故事，那些被歌颂的英雄和悲欢，真的曾经鲜活地发生过呢？只是被后人记录、传颂，最终变成了口耳相传的传说。真实与故事的界限，有时或许并没有那么分明。”
顾念的心提了起来，她看着路西恩深邃的眼睛，声音更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如果你发现，你生活的那个世界，包括你自己……你的过去，你的信念，甚至你的存在本身……其实都只是别人笔下的一个故事，一个设定好的角色……你会……会难过吗？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吗？”
她问出了心底最深的忧虑，关于创作，关于“造物主”与“造物”的关系，也关于此刻她笔下这个鲜活灵魂的“真实性”。
路西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顾念，反问道：“那您呢，殿下？如果您发现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您的喜怒哀乐，您的创作与困境，也是一本书中的一页，您会如何？会感到愤怒或虚无吗？”
顾念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点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笑：“我？我大概会非常非常惊讶吧？可能会好奇那个‘作者’长什么样？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他写我卡稿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是不是在屏幕后面偷笑？”
她耸耸肩，语气复杂，“不过……最好还是别让我知道是谁写的，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想找他‘谈谈心’，问问他干嘛把催稿编辑写得这么恐怖。”
想到自己笔下角色的命运和自己此刻的困境，她心里那股堵着的感觉又回来了。
“您很豁达。”路西恩真诚地说。
“那你呢？”顾念追问，目光紧紧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路西恩刚才关于传说与真实界限的思考，让她更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回答。
路西恩坦率地回答道：“说实话，殿下，在来到您的世界之前，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守护要塞、对抗黑暗、遵循骑士之道、效忠领主……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如同呼吸般自然，无需质疑。”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继续说道，“我想，即便我的世界是一本书，我此刻守护在您身边的这份责任，我感受到的喜怒哀乐，我所学习和经历的一切……这些，都是真实的，属于我的，这就足够了。”
顾念心里的忧虑，似乎被这简单而有力的回答轻轻拂去了一些。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屏幕锲而不舍地闪烁着“陈姐”。
顾念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完了完了！稿子没画完！死定了！”
路西恩看着顾念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看看不停震动的手机，他放下书，站起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再次“代接电话”。
顾念一把抓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按下了接听键，陈姐的咆哮瞬间穿透听筒：
“顾——念——！稿——子——呢——！！”
顾念赶紧把手机拿远，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和求生欲：
“在画了在画了，陈姐！真的！刚才就在画！刚有点头绪！”
“顾念，你别给我耍花样！我就在电脑前等着！要是睡前邮箱里还是空的，你就等着我过来，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顾念连声应着，直到听到“嘟”的忙音，才瘫回沙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胃也跟着隐隐作痛。
路西恩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他看着顾念疲惫又烦躁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起。
他默默地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顾念面前的茶几上。他蹲下身，视线与瘫在沙发上的顾念齐平，声音低沉而温和：“殿下，您看起来非常困扰。这个‘陈姐’的要求，似乎让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他斟酌着词句，眸中是真切的忧虑，“属下愚钝，对此界规则不甚明了。但如果您实在不喜，或者感到痛苦，难道不可以暂时拒绝她的要求吗？”
顾念看着路西恩眼中的关切，她扯出笑容，无力地摆了摆手。
“唉，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姐人其实挺好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催得紧，也是因为工作，因为读者在等着看呢。她的风格……嗯，就是比较风风火火，惯就好了。”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试图安抚翻腾的胃，“这就是……嗯……我的‘职责’，我的工作。”
路西恩眉头并未舒展，他显然无法完全理解这种“职责”为何会让顾念如此痛苦，但他尊重顾念的决定。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殿下。”
顾念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她撑着沙发站起来，“好了，我得去……履行我的‘职责’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殿下。”路西恩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看着顾念走向卧室的背影，再次郑重地低声道：
“夜安，殿下，愿您寻得安宁。”
顾念回头，对他笑了笑，关上了房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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