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优雅的开场白之后传来的是脚步声。
不急不缓。
稳健而从容。
像是在夜雨中陪心爱的人的散步。
林执行官僵在原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然后。
黑暗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显现。
透过模糊朦胧的雨幕,首先迈出无垠黑暗的是哨兵的双腿,笔直修长,被湿透的囚服包裹着。然后是略微收紧的匀称腰身,在往上是结实的双肩。
如果一个人在死前仍能够平静地欣赏异性之美,那她此刻一定能大饱眼福。
可惜林向导无福消受这一切。
她的目光全在哨兵的脖子上。
白烨安静地走出阴影,像是一只狩猎中的大猫,他用手扯掉染血的丝巾,后者无声地落在了天台的浅雨水坑里。
林执行官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方才勒过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青紫的淤伤,也没有红色的印记。
只要哨兵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的项圈和她方才所见不同,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项圈还是应该带在危险的哨兵脖子上的好。
它应该永生永世牢牢锁住哨兵他们的能力、意志和灵魂,但此刻诅咒似的束缚像是某种装饰品,堪堪挂在哨兵的肩颈,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最后是脸。
无光之夜的雨幕中,林执行官看到了那张脸。
锐利的目光藏在和蔼的笑意里,浅浅的卧蚕让那笑容看起来无辜极了。
没等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骗子开口,林向导率先忍不住了。
“白烨,你骗了我,你说的什么大人,什么直升机都是假的对不对!”
“我没有——”
“闭嘴,混蛋,我真该亲手处死你!”
白烨哼哧一笑,仿佛听到今天晚上最好笑的笑话。
“林小姐,”他说,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你刚刚已经试过了呀。”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等待什么。
“怎么……你自己说的笑话都不笑嘛?”
林执行官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在抖,她踉跄着后退,几乎跌倒在天台湿滑的水泥地面上。
“呵,这不过是你的骗术,刚才你是假死——”
“假死?”白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抬起头,用一种无辜的语气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间一片白皙,“这里又怎么解释呢?”
“想想吧,林执行官,好好想想,动动你贫瘠的大脑。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向导,应该看过很多哨兵生理学的书籍……”
“就拿导论第三章来说,哨兵的基础生理特性是普通人的——”
“够了!你要干什么!”
林执行官一边后退,一边疯狂地召唤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漂亮的小游隼从她身后的阴影中飞出,展开翅膀,发出尖锐的啼鸣。
那是她的精神体。
娇小、敏捷、美丽。
就像她本人一样——看起来柔弱,实则锋利。
游隼俯冲而下,瞄准白烨的眼睛。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
它停住了。
不是主动停下。
而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小游隼悬在半空中,翅膀僵硬地张开,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它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就那么从天空中径直坠落了下来,和方才那些哨兵们的精神体死状相似。
白烨抬起双手,用捧的姿势借助那只“小鸟”,就好像他知道它会掉在哪里一样。
哨兵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游隼的羽毛。
它“安详”地躺在哨兵的手心中,轻如一团小小的棉花。
哨兵的抚摸仿佛真得很怜爱那东西一样。
然后没死透的精神体羽翼轻微颤动了一下。
“真漂亮,”他轻声说,“和你一样。”
“只有一个小毛病,必须纠正过来。”
他说完,轻轻抓住鸟头和身体。
然后。
咔嚓——
游隼的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
它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也熄灭了。
尸体软软地坠落,在落地前化作一团白雾消散。
林执行官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脑袋倒在地上。
精神体的死亡带来的痛苦像是千万根针扎进大脑,她蜷缩成一团,口鼻涌出鲜血。
但她此刻还是迸发出了惊人的求生**,哪怕使用爬的,也爬向了身后天台边缘的台阶上。
而在她身后,白烨的脚步声在靠近。
白烨的脚步声在雨水积出的小水潭里分外清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啪嗒。
啪嗒。
啪嗒。
白烨在重伤的向导面前蹲下。
“来,”他温柔地说,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下来。”
“你、你不会伤害我吧?”林执行官哭着说,“求你了,我不是故意要抛弃你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白烨,你,你放过我吧,求你。”
她拼命地后退,一直退到天台的边缘。
背后是栏杆。
栏杆外就是万丈深渊。
而林执行官的身后是浓重的压到城市低空的雨幕。
慌不择路的林执行官笨手笨脚地地打开手提箱,金条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在雨水中反射着黯淡的光芒。
“我还有钱,”她语无伦次地说,“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我可以——”
她话音未落,整栋大楼忽然震动了一下。
起初,那只是很轻微的震动。
轻微到如果不仔细感受,几乎察觉不到。
但林执行官感受到了。
因为恐惧让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震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
一声低沉的、悠长的鸣叫。
像是鲸鱼的歌声。
但又比鲸鱼的歌声更加……恐怖。
那声音从云层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古老的、深渊般的压迫感。
林执行官僵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
夜空中,乌云在翻滚。
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被什么庞大的东西推开。
然后。
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云层中降下。
那是——
皮肤。
革质的、布满伤疤的皮肤。
苍白的、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
上面遍布着疮疤——有的是新伤,还在渗着腐烂的脓液;有的是老伤,像是一条条蜿蜒的沟壑,横亘在那庞大的身躯上。
那些疮疤有多大?
一条疮疤,就像是一整条街道那么长。
皮肤在继续下降。
林执行官看到了——
一个眼眶。
比她整个人还要大的眼眶。
空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眼球,没有眼白,甚至没有眼睑。
只有一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边缘是腐烂的、不规则的创口,像是眼睛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生生挖出来,留下这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窟窿里偶尔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流淌下来,在雨水中晕开。
不仅如此,那个空洞的眼眶甚至在转动。
缓慢地,带着某种恶意地,转向天台。
转向林执行官。
它在看她。
那个没有眼睛的眼眶,在看着她。
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死亡的味道。
林执行官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她想逃,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想召唤精神体,但自然地失败了。
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的游隼已经死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从云层中降下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怪物。
它的身体还藏在云层深处,只露出一小片皮肤。
和那个空洞的眼眶。
林执行官终于能动了。
她转身想跑——
但白烨挡在她面前。
他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玩具。
“别怕,”他说,声音轻柔,“不会疼的。”
“求你——”
白烨站在原地,温柔地地看着他。
但他的眼睛足以犯下一桩世界上最恶毒的谋杀。
林执行官一边发疯一样地喊着不要过来,一边试图向后蹭远一些,她忘记了自己身处大楼的边缘。
于是果不其然,向导娇小的身体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她看到白烨还站在天台上,仰起头,对着云层中的怪物。
那个空洞的眼眶还在注视着她。
一直注视着她坠落。
白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散漫,对着那云中巨兽带着一丝宠溺般的无奈说:
“凑合吃吧,开饭了。”
--
一切结束之后。
雨还在下。
天台上只剩下散落的金条和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林执行官消失了。
连同她的尖叫声,恐惧,以及她曾存于世上的一切。
白烨站在天台边缘,垂眸看了一眼楼下。
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他抬起头,看向云层深处。
那个庞大的阴影正在缓缓退回黑暗之中,像是某种深海巨兽沉回海底。临走前,那个空洞的眼眶还转了转,似乎在看他。
白烨对着那东西挥了挥手。
“辛苦了,”他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老朋友道别,“回去吧。”
低沉的鸣叫声再次响起,这次听起来像是某种......不舍?
然后,那阴影便彻底消失在云层中。
天空恢复了平静,阴云之后,似乎又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大雨如注。
做完这一切的白烨活动了一下肩膀,扭了扭脖子,项圈在他的锁骨上晃荡着,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囚服,皱起眉头。
“真难受,”他嘟囔道,“这破衣服。”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螺旋桨的声音。
由远及近。
白烨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从雨幕中破开,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像是一只无声的夜行鸟。
螺旋桨卷起的风把天台上的积水吹散,放金条的箱子在地上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噗——”白烨又笑出来了,他望向高楼之下,带着戏谑说,“你看,我果真没骗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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