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读书起，陈理达每年的春假都是回自己父亲的农场度过。
旧时父亲的父亲仍在世，每年都会带着她一起下田种地、养猪放牛、驯马牧羊、打猎野炊。
周一看见的动物，周五就被搬上饭桌。这种贴地的生活在她毕业之后也依旧不改，只是最初的两人，现在变成她自己。
现在更是多了另一项。
陈理达没学过如何教学，她只能按照自己自学时怎么做的，就怎么告诉权志龙。
她出生不到五个月，就被确诊了第二型瓦登伯格氏综合症，这种症状多体现在虹膜异色、先天性一侧或两侧听障等。
她一岁多就植入了人工耳蜗，可说话还是慢了许多。
很小的时候陈理达并未清楚，尽管植入了人工耳蜗，她们的听力也无法跟正常人一样。
每听见一种新的声音，或者同个人说话语调的高低，语气的反应都会影响她们接收信息。
她们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只听一次就能分辨清楚，她们只能经过长时间不间断地一直听，唯有如此，她们才能理解自己到底听到的是什么。
陈理达现在所做的，一如她当初那般，就是让对方大量地听中文。
她给权志龙读各种典故，各种短文，各种新闻。
有时候，权志龙会问她，“这样就能学会了吗？”
“能，但汉字不能。”陈理达坚信。
有时候，听着听着，权志龙会越来越靠近，直到他的手臂完全挨着她的手臂。
而沉浸在吟诵的陈理达根本没察觉到对方的小心思。
她那时候的头发可没现在的长。
有时候，权志龙也会走神，会在心里比较她如今的变化。
权志龙偶尔会想起，不久前赫洙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当时他还在困惑于自己跟安昭希该如何进展，并未解答亲故的这个问题。
但现在权志龙好像该怎么回答了。
他给李赫洙发了电子邮件，很快一刷新便显示发送成功。
——所以，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呢？
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何时，权志龙说。
我只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某日的一个平常放学日。
那天我经过学校门口的报纸亭，我看见有本关于时尚的杂志，封面上硕大的人物特写就是她。
浅麦色的肌肤，淡淡的弯眉。齐肩的黑发，高挺的鼻梁。
草莓一样颜色的嘴唇，望着镜头露出微笑，脸上有两个像句号的酒窝。
赫洙呀，你知道那双看向我的眼睛有多震撼吗？
你有没有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策马扬鞭过？你有没有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期待落雨过？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带给我的感觉比这些都要更强烈些，就好像我以为当时的自己看到了苹果的甜，闻到了春雷的苦，听到了大地的涩。
但其实，这些都是她带给我的触动。
尽管那时的我才十岁，可我已经深深明确，自己以后会爱上哪种人。
我买下了那本杂志，用我本就无所剩的零花钱。我翻开内页，一张张都是关于她的内容。
此后此前，她的采访，她的故事，她的文字，我都仔仔细细地剪下来，贴在我最常翻的笔记本里。
足足三本。
那三本全部记载着她曾经的五年职业生涯。
在那段我跟她并未相互认识的时间里，我早已经对她熟悉无比。
而这些关于她的一切都被我藏在了床底，因为追星星的人，是不可能拥有星星的。
直到有天，我姐姐看到，对我打趣：“莫呀！”
“看你闷声闷气的，你居然喜欢Ali？”
“你还追模特了？我以为你的偶像都是歌手呢！”
“那你知道她就是那个我跟你说过的，在Z国留学时，学校姐妹会安排给我的Big Sister吗？”
“这次你的12岁生日派对，我邀请她来参加喔。”
“怎么样，姐姐正好圆了你的追星梦。”
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瞬间就会知道。
此刻大洋彼岸的李赫洙看完电邮后，陷入沉思。
该怎么对权志龙这小子说，他想问的，是爱情的爱，不是追星的爱。
算了。
这个问题他还不如请教另一位他俩共同认识的HyeongNim，好歹人家胜铉哥是真的有谈过一段撕心裂肺的爱情。
不过，他们三位还真是有种离奇的缘份，李洙赫暗叹，怎么会这么巧，喜欢上的都是姐姐。
虽然一个分手了，一个没追上，一个谈上了但发现自己疑似爱上对方，但对方没有。
“NuNa，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又一次中文晚辅，权志龙问起了不相关的话题。
“你能用中文再问一遍吗？”陈理达请求。
权志龙又用中文重复，问完有点惊讶，他怎么好像真的学会了中文？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陈理达有些不解。
权志龙实话实话，只是隐去了一些：“一个要好的亲故问我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想问你了。”
“你是指哪方面的爱呢？”陈理达又问他。
“爱也分很多种吗？”
“当然。”
“笼统地来说呢？”权志龙继续问。
“哈……”陈理达一笑，又说：“你现在连笼统都会用了，看来这些天，你的中文学习得很好啊。”
“是吗，感觉就这样脱口而出了。”权志龙摸了摸后脑勺，好像被夸得有些腼腆。
“我觉得爱就像大海、像大山、像大地一样。”
“什么意思呢？”权志龙不懂，接着追问对方：“是说爱一个人就像大海？大山？大地那样？”
“不不不。”陈理达反驳道：“是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觉得对方像大海或者大山或大地。”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权志龙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这样形容爱，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因为爱大海、大山、大地是不需要理由的，它只是在那儿，你就爱上它了。”
“是吗？只是在那儿，就爱上了？”权志龙又想到：“那不就是在说，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说这句话的人应该会期待所爱的人会有所回应吧？但是，爱大海、大山、大地的话，注定不会有回应。”
“海就是海，山就是山，大地就是大地，它们不会因为你爱它，就会回应你。”
陈理达继续说道。
权志龙好像觉得她在隐喻什么，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是在说他的喜欢不会得到她的回应吗？
权志龙摇摇头，应该只是在说海啊山啊大地啊而已吧？
“NuNa，我是真的，没有再喜欢你了。”
权志龙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强调，只是声音不复以往，一时间让陈理达有点难以适应。
高昂的声音和低沉的声音，对于陈理达来说，她的人工耳蜗更容易接收高频信号。像是当初她第一次听权志龙的声音，她不用多久就可以完全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换成是个男低音的话，恐怕她还得适应两三个月才能完全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听障这件事，一直以来就是她自卑的心结，也因为这样，她很热衷于学习各国语言，试图遮盖她小时候听不清别人说话时的那种无措。
因为她一直告诉自己，当初不是听不清，而是听不懂。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声音？”陈理达突然岔开了话题，她没有回应权志龙的剖白。
“什……什么……你说什么？”
权志龙被吓到结巴，满脑子回荡着……喜欢……
……很喜欢……
她是不是在说，很喜欢我？没听错吧？
权志龙眼睛瞪得圆鼓鼓，不可思议：“很喜欢？我吗？”
侧了侧头，用手指着自己。
见对方反应如此之大，陈理达心里不免起了作弄的念头：“嗯……”她点点头。
“NuNa，能不能再说一遍？”权志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陈理达觉得，此刻他好像一个画着笑脸简笔画的红苹果。
“我说…….”陈理达停顿了会儿，只见权志龙把手覆在她的喉结上，害她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
“你干嘛把手伸过来？”陈理达问。
“我想听听，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咙是怎么震动的。”权志龙毫不犹豫地回答。
“啊？”陈理达有些傻眼。
“你快说，NuNa。”
一时间，被主导者变为主导者。
“我说，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特意把后半句放慢了的陈理达说到最后，竟情不自禁地坏笑。一想起刚刚把权志龙都吓结巴了，她就觉得有趣。
见对方作弄自己，权志龙不知为何也胆大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陈理达如此亲切，做着一些只有他同辈亲故会做的事。
于是乎，他的手渐渐地由喉结到下颌线，最后到她的脸颊旁，轻轻地贴了上去。
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嘴唇，她的眼睛盯着他的动作，他的眼睛盯着她的鼻梁。
而后，她们的视线在暖黄色的台灯中相撞。
她们鼻尖对着鼻尖，嘴唇与嘴唇之间的距离比指甲盖儿还短些。
陈理达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是权志龙的嘴巴贴了上去。
他依旧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第三次，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脑袋，用力地吻住他。
在这个瞬间，两人忘我地拥吻，期望着黎明它不要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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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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