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蔷薇月令

“你见过他?”

“是啊,您刚被囚禁时,邓布利多先生曾多次到访纽蒙迦德,向我询问您的情况。邓布利多先生带来的魔药十分有效,让我的伤口好上许多。”

“他向你打听我的情况?”

“是的,主人。”

“你怎么说的?”

“如实回答,主人,您从未要求我不可以向外讲您的事。”

“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来了?”

“大概是1971年……我记不清了,主人。”

又是一段沉默。他忽地站起身,长袍下干瘦的躯体颤抖着,无力地强撑着他激动的情绪。他笑了,又好像在哭。他咬着牙,像是恨透了。他面容扭曲,双手握拳,狠狠捶向石墙。

“你凭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凭什么,邓布利多!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怜悯我!”

鲜血如同雨水一般洒在我的脸上。我恐惧不已,想不明白形容枯槁的老人怎么会产生如此庞大的愤怒,更不明白邓布利多那样的圣人又是哪里招惹了他。

他疯了好长一会儿。云销雨霁,阳光照亮囚室,我看到他的眼泪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进长袍。

他哭了。

黑巫师格林德沃哭了?

他哭什么?

他怎么会哭?

他转过身,面朝石墙,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快死了。”黑巫师声音嘶哑,“阿不思,他快死了。”

我大为惊慌,下意识就要离开囚室去找邓布利多,圣人绝不能无声无息地死去。

“你别急着去找他,”黑巫师又哭又笑,忽而扭脸,面色已然平静,“你帮不了他,谁都帮不了他,他都计划好了。圣人邓布利多,连自己的死亡都最大化利用了,真是了不起。”

“为什么,主人?”我疑惑不解。

“为什么?”黑巫师反问,“我也想问为什么,谁能回答我呢?”

“可是您从何得知?”我又问。

他靠墙坐下,异瞳里闪着神异的光。

“我是个先知,小精灵,你听说过先知吗?”他说,“我能见到我想看见的未来。我想看看阿不思,所以我看到了——在石墙上,浮现出他的脸,苍老的,双眼紧闭,像一个破碎的大玩偶——他死了。”

“我非常生气,讨厌他轻易死去。于是我又看到他追逐暗夜的妖精,一步步走向伟大的冒险。我看到了一切……我认同他的选择,和一个世纪以前在戈德里克山谷一样,我认同他。”

主人的意思,是要眼睁睁看着邓布利多去死,在提前得知结局后,他仍要放任其发展。真是太可恶了,不愧是邪恶的黑巫师!我大为不满,比以往更厌恶我的主人。厌恶感催促我惩罚自己,我急于离开,想要用烧红的铁钎烧我的耳朵。如果找到机会,我就能离开纽蒙迦德,去英国通风报信。

但他掐灭了一切,他果然知道我能随意离开。

“听着,我不允许你曲解我接下来所说之言的意思,”他急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能以任何形式离开纽蒙迦德,不得向外传送任何消息,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我刚说的话。小精灵,记住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伟大的计划。别用你凡人的思维揣测他,别怜悯他,他不需要。”

他大笑起来,用手掌捏住一簇阳光。他的笑容明朗,竟然没有丝毫阴霾。他笑得前仰后合,肆意张扬,每一个毛孔都散逸着快活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因何快乐。他明明表现得无比推崇邓布利多,他明明认同邓布利多,他明明像是邓布利多的挚友。可是,他竟然因邓布利多之死而快乐。

我是一个家养小精灵,我不了解人类,也救不了邓布利多。

我沮丧懊恼。强烈的自责压垮了我的脊背,我的思想愈发迟钝,行动愈发缓慢。我不想再听黑巫师的胡言乱语了。

但事与愿违,主人竟是疯魔了。

他透支生命,没日没夜向我讲诉他和邓布利多的故事。神明啊!耶稣啊!梅林啊!宙斯啊!赫拉啊!无论是谁,请救救我!

神明远在天边,恶魔近在咫尺。我依然被迫成为黑巫师颠倒前后故事的倾听者。我麻木的大脑不再处理听到的语句,我竖起耳朵,实际上根本听不清他张张合合的嘴巴说了什么。

他一会儿聊他和邓布利多的通信,一会儿聊邓布利多完美的手指,一会儿又跳跃到邓布利多深色马甲的纽扣……他说得太多,我听得太少,只模糊理解他的长篇大论所表达的意思——他说,他和邓布利多有过一段感情,人类称之为爱。

我想他定是单相思。是的,我明白单相思的意思。在纽蒙迦德落败之前,我还不是一个衰老、无用的家养小精灵,那时人们来来去去,嬉笑猖狂,我从来往的人类口中学会不少俚语。那时我尚年幼,父母却早已离世,失去约束,我的确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语言。源于此,我对主人实在不算发自内心的尊重,特别在他总是陷入臆想之后。

我时刻担忧邓布利多逝世,甚至盖过了对主人的忠诚。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暗骂他。他绝对想不到,在他向我倾诉之际,我——以祖辈的荣誉起誓效忠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家养小精灵,正在用我学会的、最为肮脏的语言辱骂他。

不过知道又怎样,反正就这样了。

如此生无可恋的日子恍恍惚惚越过冬季,又摇摇晃晃穿上薄衫——说得并不精确,我只是换了一件较薄的枕巾。主人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了,我迫切地期望某天早晨醒来面对的是他的尸体。邓布利多那边仍未传来坏消息,最好不过。倘若主人死在邓布利多之前,我自然有机会发出提醒。

他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但他依然喜欢讲诉。他日夜躺着,他的精力无法支撑他长时间清醒。他说得少了,我反而听得多了。

一日凌晨,他在一场阵雨中醒来。雨珠沿着石墙外沿渗进石缝,聚集成一滩乌黑的水洼。他召唤我,我幻影显性,恰巧踩进水洼里。

“真是难以想象,大名鼎鼎的格林德沃,晚年是和你这样一个生物共同度过。”话音落下,他突然剧烈咳嗽。他佝偻着腰,像一只煮熟的虾,但没有丰满的虾肉。他干巴巴的,行将就木。

我耐心十足,等他缓过来,递过去一杯清水。老眼昏花,我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感激。

“我是不是给你起过一个名字?”他再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真是神志不清,连自己做过的事都记不得。

“那个名字,不好听,”他又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当是个女孩。”

“我不是女孩,”我说,“我是个女性。”

“好,”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该叫‘滚’,小精灵,你陪伴我够久了,恐怕命不久矣——我想,我需要给你换个适合写在墓碑上的名字。”

我大为光火,谁先埋进坟墓还不一定呢!如我所料,他又开始喘气,接着咳嗽。我盯了半晌,忽而明白过来,他恐怕是感冒了。巫师竟然也会感冒?

他摆摆手,拒绝我递过去的清水。

“够了,茜茜。”他说,喊了个陌生的名字。难道今天他要说茜茜的故事了?我思维发散,将之前故事中阿不思替换为茜茜。

这时,他的目光注视着我。

“叫你茜茜,怎么样?”难能可贵,他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想这是一个适合女性的名字,写在墓碑上倒也不错。”

一连两遍,他提起我的墓碑。我心下一片冰凉,他决定杀死我了。可能麻木久了,我竟不觉害怕,呆呆回望他。

他低声笑了。

“阿不思把我关进纽蒙迦德时,能料想到吗?”他低下头,目露怀念,“他能想到吗?我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和一个家养小精灵交谈,我快疯了——阿不思,我即将疯狂——只有倾诉,只有回忆——我反复回味,一遍又一遍勾画和你走过的道路、小溪、谷仓以及教堂。离死亡越近,我越想念你——我不断丰富细节,我心满意足,甚至精神愉悦。”

“阿不思,我不再梦到你,我毫无牵挂了。”他闭上眼睛。

“茜茜。”

他命令我。

“离开纽蒙迦德吧。”

我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你自由了,小精灵,纽蒙迦德不再是你的束缚。你不用再照顾我了。”他再次命令我。

天杀的!他居然驱逐了一个家养小精灵!他是一个真正的恶魔!驱逐一个为家庭鞠躬尽瘁、衰老无用的小精灵,之后呢?我还能去哪里寻找好心的家庭收留我吗?

我会死无定所,在饥饿和厌恶中凄惨死去。

妈妈会怎么说我呢?她会嫌弃我败坏家族的声誉。其他家养小精灵会怎么嘲笑我呢?任何人都不会怜悯我。我真不明白,我如此忍耐,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号啕大哭。

“闭嘴。”格林德沃说。

真是糟糕,他还在命令我!

我抽抽噎噎,眼泪止不住滑落,张着眼睛哀求地望着他,期盼他能发发好心。

“世界上不只你一个自由的小精灵,茜茜。”格林德沃说,“记住今天,1997年6月30日,茜茜,你在今天离开纽蒙迦德。如果你感到孤独,我想你可以前往英国,去寻找一个名叫‘多比’的小精灵,他就职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厨房。”

“霍格沃茨?”我心下一喜,我可以去找邓布利多了?

“是啊,是啊,霍格沃茨,他的学校,他的死亡之地。”格林德沃虚弱地说,“记住今天,茜茜,1997年6月30日,他的离去之日。”

我如遭雷劈,最后一丝喜悦荡然无存。我的脑子空白一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惶惶然,祈求格林德沃能说这是一个玩笑。

“你说谎。”我饱含期望地说。

“对于阿不思,我从不说谎,”他的声音突然变大,“我知道他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猛地一抖,再忍不住,哭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他厌烦地摆摆手。

“去吧,去找多比。”他最后朝我命令道,“他会帮助你。”

事情就是这样。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这段文字,离开主人后,我没有存活多久。我仍然称他为主人,因为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名字称呼他。我遵循他的命令找到多比。它果然收留了我,开解我,告诉我记录可以让自己舒心。

我告诉多比,替我立个墓碑。我叫茜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春水摇摇晃

骄阳似我(下)

狩心游戏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GGAD】短篇合集
连载中山南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