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信我。她说。不要信神灵本身。这是东陵在很早之前就明白的东西,困囿于浩渺波月古海的饮月龙尊,却花了整整两百年。哪怕足矣令短生种从出生到死亡轮转数次的年岁,对他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该怎么说,这片宇宙最令人咬牙切齿、又忍不住魂牵梦萦的奢侈品,不正是时间?
我信的从不是神。丹枫嗓音微颤。您知道的。您应该知道的。他因为信仰叶鹤舟,尊崇与她算是同类的「不朽」。所以——当「概念」指引他找到自我,他也会为此不惜抛去一切。更何况,那本就是他想要的。解放。所谓解脱只在一瞬,随即是漫长无极的放逐。这是流放,也同样是自由。
持明时调清丽婉转,多唱悲剧,失去了星神的龙裔们生活在万代不移的阴影中。世间永恒不变的唯有无常,那自称不动不惊的,不过将岁月的尺度拉得太过漫长。曾有砂金总监的下属偶然撞破他摇着扇子轻声哼曲,光晕在蝶翼似的睫羽上镀了一层金,哪怕有联觉信标也没能听懂这唱词。
“今旦零落逐寒风,可怜与谁同?”
东陵不是个迟钝的人,自能察觉有普通职员在不远处驻留,却也浑不在意。这台《龙牙传》是凌解的知名演出曲目,只此世再没有了,毕竟丹枫确没蜕生。他以手支头,也不在意那员工转身开溜,随口哼唱: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
唉,这单业务利润蒸发的比梦醒还快,在星期日的太一之梦里,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凌解见证过另一个丹枫的终局,苍青鳞片遍地,朱红鲜血染襟,才写下了这部作品。后来的持明小童春分跟着东陵学戏,唱的第一台就是这《龙牙传》。
今时今日,你自由了吗?叶鹤舟语调平稳,含冰淬玉般不带丝毫情绪,波光粼粼的金色的海似的眼也无波无澜。她见证过波月古海千万年长风如何而来,百代龙尊蜕生而去,在持明卵中睁开了眼,懵懵懂懂对上她的视线。只有丹枫不一样。
因为丹枫想要自由。他想要渡过这横涕人间的沧海,蝴蝶想挣破完美的球体,想杀死在阴影中无数个看不清面容的饮月。他愿为交出一切来换取一场梦,于是代价是杀死他自己。但总好过要为了活下去而赴死的荒谬笑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有自己的路。东陵听到丹枫问:还记得《六御审饮月》的唱词吗?当然。金发青年轻巧地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甜蜜的笑。他打个哈欠,懒洋洋吐字:诸公柄权罗浮千百年,我一夜便可令尔等长生梦断、仙骨换……这话真狂妄啊,饮月龙尊。
那个「我」行事不计后果,你知道的。聊到这里时,丹枫竟露出一点笑意。一来是覆水难收、退无可退,二来是持明不问前世——丹恒绝非是我。
他不该被困于鳞渊境的层罗锦绣,罗浮金粉玉砌的雕梁画栋。若我此身万死,那就令他怀抱万载自由风吧。丹枫这样同叶鹤舟说。眼前的「无相司命」看他一眼,沉静面容被烛火映得犹如上好白玉。后来的无名客告诉他,我那时其实有一瞬想问你:如果你面对这一切,会有怎样的选择?
想来也不必问了。「不朽」的龙裔被困在已死星神的阴影里,不得出、不得死,然他分明罪该万辞——龙尊之责与饮月之名仍悉数加诸于身。但不该是这样的,叶鹤舟这样告诉他:你理应去往新世界,并非因你是戴罪之身。只你将获得自由。
不要再困于往昔了。叶鹤舟抬起手,很轻柔的拍了拍他的头,指尖擦过青碧龙角。她看到角上的金纹,后来的丹恒也拥有这道痕迹,但却是因为在幽囚狱内折了两段。她曾执笔蘸着胭脂,描了丹枫眼尾殷红,又在龙角上勾勒一笔,化作约束龙心的金锁。别再用那些陈年过往折磨自己了。
很显然,你做到了。东陵笃定地给出结论。出身茨冈尼亚,在「罗浮」仙舟长大的孩子,显然与其形容亲密至极。丹枫没有否认这点,而是提起了七百年前的倏忽之战。那是「无相司命」亲自解决的一场战役,她身后帝弓的箭矢宛如流星。
没有人死去。也不该有谁死去。命运背面的青铜针被悄然拨动,多年指后,无命之人遥遥寄来一封信,从里面掉出一撮……柔光水滑的黑色猫毛。
东陵没忍住笑出声来。丹枫叹了口气,拿起一块天才俱乐部#81做的梅花糕堵住他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其实没太想开,但又不乐意重蹈覆辙,给景元、应星和镜流留了信,跟白珩连夜离开了「罗浮」仙舟。他补充道。真的是深夜。
我和她在很多不同的星球游荡,在空轨上看窗外星沉月落的变化,白珩靠在我肩头睡觉,忽然说想偷喝镜流珍藏的酒。丹枫看起来有点无奈:我反问她,你直接找我们的剑首大人要,难道不是更可行的办法么?她给我的回答是这样更刺激。
……好吧,好吧。她开心就好。无论巡海游侠梦破灭的现任神策将军景元如何控诉,应星差点把给我打的新神兵扔了,镜流试图提剑千里追杀拐走挚友的我。她的出现解决了一切问题。东陵反应过来:叶老师……她用什么样的手段调节了矛盾?
丹枫笑了:不,也没什么。她只是宣布,因为星穹列车再度启航,她要去当个无名客了。东陵凉凉‘哦’了一声,这就是你们去碰瓷姬子姐的始末?
也许吧。饮月叹了口气。
至少……红枫随水逝去,日月则恒于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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