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苏安晴没有直接回家,当下她的心情很不好,她很不喜欢自己这种状态,这种状态说明她对烂人的处理方式还没有修炼到家,应该修炼到不被任何烂人影响心情的程度才行。她决定去健步公园消遣,以疏解内心的烦闷。

秋天是苏安晴特别喜欢的季节,尤其是它的早晨和傍晚,人声渐悄,凉风习习,很适合有心事的人在公园里走一走、坐一坐。

苏安晴来到她晨跑时常经过的座椅,早晨那会儿这个座椅上还坐着两个看起来很像是流浪汉的小孩。

座椅一旁的地板上有用石子写下的一排字:擎擎擎,霜霜霜,橘橘橘。

是苏轼《冬景》这首诗中比较难写的三个字。这三遍当中,第一遍的字写得很好看,落落大方,有成人行书的味道,后面跟着的两遍都是小学生字体,苏安晴猜得出,第一遍应该是那个大个子流浪汉写的,后面两遍是小个子写的。

他们在学写字。

不,准确来说,是大个子在教小个子学写字。

苏安晴被这一排字带走了烦闷的思绪,好一会儿都沉静在其中的一撇一捺之间,仿佛情绪被按下的暂停键。

一阵晚风袭来,吹得她发丝舞动。苏安晴终于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浓墨重彩的橘红色晚霞已经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海底般的苍蓝,宣告着夜幕的到来。

这个时候,苏安晴的脑海中跳出杜宝才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对她而言,用“穷凶极恶”来形容杜宝才并不过分,她有理由相信如果给杜宝才面前竖起一面镜子,他早晚会被自己的表情给气出病来,很可惜,没有这面镜子,他的表情只会摆给她看,或在她心中反复浮现,用来恶心她,似乎企图将她气死,这样他好继承她的财产。

幸好财产已经做过遗嘱公证。

苏安晴尚记得自己走进公证处面对服务人员的询问时说出“遗嘱”二字立刻将对方给怔住了的场景,她不得不解释,自己做遗嘱公证并不是由于她即将离世,只是防止未来不测导致她的辛苦所得落入歹人手里。

何钧赫说,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这种语境里,“故事”不再是中性词。

她的故事说来话长,所以她从未想过要细细地说给谁听。

在这舒爽的晚风中,故事更不该被提起,以防破坏了此刻的惬意。

——————

坐了不知多久,公园里忽然亮起了路灯,这提醒苏安晴是时候该回家了。

正当苏安晴推着电动车要离开公园之际,从路两旁径直走来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阴鸷的双眼死死盯住苏安晴,令她完全无法忽视那股强劲的压迫感。

“苏老师是吗?”穿飞龙印花T恤的男人张口问她。

苏安晴没有做声,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话。

另一个穿着纯黑色T恤的男人接话道:“肯定是苏老师,我们一直守着你的电动车呢!”

“你爸欠了我们三十七万,他还不起。”飞龙T恤砸吧了一下嘴,继续说,“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你是老师,有文化,肯定听说过。”

“龙哥,少跟她废话。”黑T恤是个急性子,“咱们直接拿钱。”

“上哪拿钱去?”龙哥训斥道,“人家是老师,咱们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能动粗。”

“我知道,龙哥不打女人。”黑T恤谄媚一笑,把自己卑微低贱的地位暴露无遗。

“阿空,你也不能打女人,更何况还是咱们江州市一中的女教师。”龙哥斜了这个名叫阿空的人一眼,“不要毛毛躁躁!”

“是是是,我不该张嘴!龙哥以情、龙哥以理。”阿空点头哈腰了几下。

苏安晴像是看唱相声似的看着他俩“表演”,始终一言不发。

“苏老师,这个钱——”龙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得替他还上。”

苏安晴问:“你们是放高利贷的?”

龙哥见她张嘴,很精明地回答说:“放高利贷是违法的,我们不放高利贷,我们是做好人好事,借钱救人于水火。”

“他借了多少?”

“这个嘛,”龙哥忽然哽住了,他最烦和文化人讲话,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掉进了他们给挖好的陷阱里,要是他如实说出杜宝才欠了20万但是要还37万,这不等于坐实了自己是放高利贷?万一这个女教师反手给他举报了,那这次要债行动就又要宣告失败,“你可以去问你爸爸,总之,你得还37万。”

“我要是不还呢?”苏安晴轻笑了一下。

阿空被这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给刺激到了,他抢在龙哥前头应道:“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我不还,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苏安晴淡淡地问。

“这个嘛,”又是这三个字的口头禅,龙哥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一中的体面老师,我们肯定不会动手,但保不齐会让你的工作和生活受到些负面影响。”他甚至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发音。

“比如?”苏安晴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轻巧。

龙哥见她一点儿也不在怕的,又砸吧了一下嘴,说:“比如去你单位门口闹闹事?在你家楼下喊个大喇叭?24小时找人尾随监督你?”

“这个没关系,你们放开了搞。”苏安晴不痛不痒地说。

只要不是教学事故,单位无权对她做出任何干涉;至于小区里喊大喇叭,物业会出手;既然不动手,那24小时尾随就权当是她的私人保镖了。

阿空再度被刺激,他重复着龙哥的话,生怕苏安晴刚才没有听清楚似的:“去你单位门口闹!闹得人尽皆知!”

“皆知什么?皆知和我断绝关系好几年的‘爸爸’借了高利贷?皆知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人员来学校门口讨债?”苏安晴这次话说得比较多,主打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继续说,“你们可真敢在一中门口闹事,不知道一中的家长都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公安局局长、市委秘书长、政府办公室主任,你们敢去打扰他们的孩子学习?那可好,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咱们就相当于助力政府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了。”

“——啊?”阿空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龙哥微眯着眼睛看着苏安晴,说:“苏老师可真是块硬骨头。”

“与其找我要钱,真不如去杜宝才家里蹲点,他说没钱你们可别信,今天我看梁月娥她还有闲钱做美甲呢。”苏安晴说得十分用心。

阿空似乎进了套,说道:“他死活不拿钱,我们都去要了七回了!”

龙哥立刻瞪了阿空一眼,责备他这句话败了气势。

苏安晴给他们出谋划策:“让他把房子给卖了,不卖就打,多打几次,他遭不住,肯定会卖。”

“啊?”阿空震惊。

“……你到底是不是他闺女?”龙哥也露出些惊愕的表情。

“刚说过,我跟他早就断绝关系了。”苏安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抬头问,“二位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要走了,已经很晚了,我还没吃饭。”

龙哥自知这次要债又以失败收场,而且败得相当彻底,于是便不做纠缠,给苏安晴放了道。

阿空喃喃地问龙哥:“为啥咱们总是要不来债?”

“因为咱们的心不够狠。”

阿空叹气:“那得有多狠才行?”

龙哥看着苏安晴离开的背影,回答说:“至少要像她的心这么狠。”

——————

苏安晴骑着电动车,在一家叫做“时顺烧烤店”的门口停了下来。里头的老板娘卢玉正在忙活给客人上啤酒,一看见苏安晴,立刻笑容可掬地冲她招手,人声鼎沸之中依旧能听得清她喊叫的声音:“给你留了两串鸡肝,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得过来吃!”

没有晚自习的周四,她通常会在烧烤店里解决晚饭。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姓朱,叫朱时顺,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依旧走路带风、爬楼不喘,是苏安晴口中的“大哥”。

“嫂子,让大哥给我上一份扬州炒饭。”

“好嘞!”老板娘应了一声,手中的活没有停下来,扭头朝屋内喊道,“老朱,苏老师来了,扬州炒饭!”

苏安晴每周必来烧烤店里一次,并不是为了吃烧烤,而是出于和店老板以及老板娘联络感情。

感情都是走出来的,一来二往之间,越发亲近。

苏安晴找了个门店外的空座坐下,老板娘飞也似地在她桌前放下两瓶豆奶,又飞也似地离开。老板娘忙得很,在众多食客与出餐台之间来回转,尽管如此,还是不忘对她的额外照顾。

苏安晴和这对老夫妻之间的感情,远超友情的范畴,正无限逼近亲情的领域。

一瓶豆奶不够喝,三瓶又喝不下,两瓶刚刚好。苏安晴端起一瓶来喝,凉冰醇香的口感似乎要治愈她一整天的疲顿,她把自己安置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和香喷喷的烧烤烟火味里,总算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放松。

烧烤店斜对面的马路边上就是禾禾面包店,面包店的玻璃门大敞着,小禾禾不知何时从店里出来,此刻正坐在店门口吹泡泡。她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却又能够在泡泡里寻到自己的安宁。苏安晴的视线随着禾禾吹出的泡泡漫无目的地起伏,直到她看见了一个同样目光痴定地锁住在泡泡上的小男孩。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这句诗在苏安晴的大脑蓦地划过。

小男孩正是她晨跑时在健步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小个子流浪汉。

这个时间点,一人呆呆地坐在路边的圆石墩上,他果然是流浪汉吧。苏安晴正这样揣测,忽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扬州炒饭、烤鸡肝两串。”

苏安晴将视线收拾,正对上一双又大又亮的漂亮眼眸。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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