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变成了最难熬的时候，背后的伤虽不像想象中那么疼，但找不到到舒服的睡姿，长时间保持单方向侧卧任谁也吃不消，别说翻身了，就连想起来坐一坐，没人帮忙都会扯到伤处，最终只能妥协侧躺着到天亮，浑身都僵硬酸麻。
好不容易在疲惫中入睡，却因为不小心压到了胳膊上的留置针而痛醒，一晚上的睡眠变得支离破碎。一大早带着满脸的倦容配合医护人员检查，翻来覆去好一会，量体温，测心率血压，打针、点滴、抽血，清创换药，虽然很早前也经历过这些，但护疼也是下意识的，面对这些还是会紧张。
最难受的还是测进出量，那么多人盯着，昏迷的时候就算了，现在清醒着，他实在是很难配合。
只是这些还不是令他最郁闷的，护士给他挂上输液袋的时候，十分温柔地告诉他今天依旧不能进食，韩家公子表面还保持着平静，内心已经破了大防。
现在静静地坐在床上，刚被折腾完，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顾飞领着顾星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韩家公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近，正低头摆弄手机。
顾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顾飞看了看他：“怎么？不是来道歉的吗？反悔了？”
“他这样子有点像咱妈。”顾星老老实实地说，随即嘴巴开始不把门：“哥你这么长时间不谈恋爱，不会是有恋母情节吧……”
“我恋你……”顾飞正发消息呢，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对，一方面是素质教养问题，另一方面，他俩一个妈。
顾星意识到说错话了，慌忙找补：“你看他像不像妈快要发火的样子？”
“像吗？”顾飞收起手机，歪着脑袋在脑子里比对：“哪里像了？”
顾星小心翼翼，步子都不敢迈重了，脑子里还在纠结一会儿用哪句话开头，那边顾飞已经径直走上前，仿佛没看见韩家公子脸色，笑着招呼道：“哟！气着呢？”
韩家公子睫毛明显抖了一下。
顾星：“……”
哥，你牛逼。
韩家公子闭了闭眼，恨不得给这笑容灿烂的家伙脸上来一拳，目光微转看见顾飞身后的人，眉头微挑。
顾星心一拎，乖巧地上前，在床边站好，脸上写满了愧疚。
“你挺能打啊？”顾星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韩家公子抢了先，和颜悦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就是笨了点，成绩应该不怎么样吧？这个期末考了几分啊？班级排名是多少？”
顾星：！！！
这话题走向？
顾星求助地望向顾飞。
顾飞一屁股坐在床脚，不知从哪摸出个苹果来咬了一口，模模糊糊地帮着回答：“确实笨，都没考几分，文不成武不就的，快废了。”
顾星险些没裂开，有那么差劲吗？
韩家公子：“原来如此，难怪。”
顾星想辩驳什么，但一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又垂下头去：“对不起，那天是我太过自大，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我今天……”
“嗯。”韩家公子淡淡应了一声就打断他：“你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道歉是应该的，稿子背熟了就快点念。”
顾星一愣，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我……”顾星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稿子是背了，刚刚一打岔，忘光光，脱口而出：“我也没想到你会跟过来……”
“你说得没错，我如果不跟过去，你就能顺利被那两个人抓走，然后你就能直捣贼窝，一打二料理了他们，大功一件。”韩家公子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倒是我多管闲事，妨碍小少爷发挥了。”
一听他这语气，顾飞就找回了游戏里面对韩家公子的感觉，咬苹果的声音都小了不少，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顾星。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星脸涨得通红，急得声音都变大了几个档。
“啊……”韩家公子伸手扶额：“头晕，胸口也疼。”
顾飞极为配合地上前扶住他：“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声音太大，吓到了。”韩家公子“虚弱”无比。
顾飞立即埋怨地看向顾星：“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来吓人的！”
“……”顾星哪能搞过这两个戏精，赶紧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千里，让你弟弟回去吧。”韩家公子拿腔作调地说：“本来事情就和他没关系，别耽误孩子补课。”
“可是……”顾星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和他想象中的发展不一样。
正常情况下，只要真心实意地道歉完，不就应该获得原谅，然后结束了吗？
如果没有原谅，那就继续道歉，但……好像气氛不对啊？
“好了。”韩家公子打断他的话，神色寡淡：“道歉说过就行了，还要说几遍？”
“我不是……”顾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两刀疼得要命。”韩家公子淡淡地说道：“等我哪天不疼了再说。”
“啊……好……”顾星不知所措地望向顾飞。
顾飞见状咳了一声：“你是来道歉的，又不是来求原谅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是他的事，先走吧！”
“啊？”顾星呆滞。
“谁告诉你道歉就非得被接受了！赶紧走！”顾飞都开始不耐烦了。
“哦！”顾星如蒙大赦，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离开病房前鼓起勇气转身，很真诚地对着两个人说了一句话。
“哥，以后我一定努力喜欢女孩子，生几个孩子分你们一个！”
顾飞：“……”
韩家公子：“……”
两人望着这小孩英勇就义的表情，呆若木鸡。
韩家公子机械地转向顾飞：“这就是你们顾家的传统式教育？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
顾飞苦恼地抓抓头发，几步上前拎小鸡一样把少年拎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要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对方也愿意，才能跟对方生孩子，你这说的什么话！谁教你的？！还分我一个？你当是狗崽子呢！还TM努力喜欢女孩子，要你TM努这力呢？这玩意是努力就能行的吗？怎么不努力把你那学分拉上去！”
已经气得口不择言直接爆粗了。
“可听他们说，你们俩生不出来啊！”顾星还义不容辞上了，“说只能指望我了，韩哥救了我，这忙我肯定得帮！”
帮什么？怎么帮？帮他生孩子？
韩家公子两眼一闭，捂住了脸。
“老子TM……”顾飞脸黑得像锅底，脏话都飙得停不下来了，下手一点没留情，看起来多少也带了点私人恩怨的样子，“就你这智商，生出的孩子谁会要啊！”
韩家公子几度想开口，莫名觉得顾星挨揍的模样有点眼熟，又把嘴给闭上了。
顾星觉得自己够义气了，还不懂他为什么挨打，但非常诚恳地认了错，临走前泪汪汪地回头看了韩家公子一眼，却发现对方在看着自己微笑，和颜悦色的。
“不想走就留下说说，哪一门考得不好啊？脑子不行的话，生了崽也确实没人想要的。”
屁股还在疼，心灵又遭重创，小孩儿忙不迭关门出去，长舒了一口气，捂着屁股心有余悸。
这人比妈和班主任加起来还可怕啊！连暴揍他一顿的顾飞都显得和蔼可亲。
韩家公子目送顾星出门，这才转头看向顾飞，半晌笑出了声：“挺有想法啊？”
顾飞赶紧撇清：“可不是我教出来的！和他不熟！”
“看出来了。”韩家公子手机一丢：“亏你想得出来，还要我配合你吓唬一个小孩。”
“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刚好让他长长教训。”顾飞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你看看他是吓得住的样子？不好好学习，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家公子觉得这样的顾飞挺接地气：“看看，也就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凡人才在乎分数这种东西。”
“那不然呢？怎么也是考核标准，这都达不到标不就是废了么？”顾飞理直气壮，“我当年也没落下功课啊！”
“你弟弟还挺可爱的。”韩家公子突然冒出一句话：“别太苛刻。”
“可爱吧？要命的。”顾飞没好气地说，转而想起这句别太苛刻似乎好像有些耳熟，无奈地看他一眼，真没完了。
“别和那件事混为一谈。”韩家公子很平静地陈述事实：“换做你是我，那时候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说完发现这个假设无法成立，换作是顾飞，那天说不定人都能给抓住，不过韩家公子从不理亏，坐在病床上都大马金刀理直气壮，末了还严谨地打补丁，“我的意思是，意向和选择。”
顾飞深知和他说这些说不通，只粗暴下了命令：“不许有下次，你可是约法三章过的，如果再遇到危险，你首先必须自保。”
韩家公子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一样了。”
“不管有什么不一样都得把这个放在首位！”顾飞恶声恶气说完，又疑惑：“有什么不一样的？”
韩家公子眼神沉静地看着他：“现在我爱上你了。”
“那也不行！”顾飞铁了心要把他脑子里那些心思按死，话说出口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韩家公子难得露出点苦恼，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怎么才行。”
“你刚刚说什么？”
顾飞的震惊让韩家公子觉得好笑，“这么惊讶的么？”
“你再说一遍！”
韩家公子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傻逼吗？”
顾飞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直白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坦然得没有一丝掩饰，就好像在说一句寻常的“今天天气真好”。韩家公子情绪从不外显，喜欢和厌恶都不会轻易表露，更何况他们之前还只是“试用期”，即便签订了意定监护协议，也没说过“转正”的事儿。
他曾经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值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在身边。
可现在他感受到了，不同于那天晚上他说的“试试吧”，而是清晰地表达“我爱你”。原来感情能够得到明确的回应，可以正大光明地携手迈出一步，是多么让人惊喜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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