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伤患

没到半个月,新一轮的战事以惨胜告终,众多的伤者被担架抬回有熊,医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

医部分为三处:疾医、疡医、兽医,其中疡医负责掌肿、溃、金、折四症,即肿胀溢血、溃烂、金石创伤、骨折等病症。季一跟着俞跗负责金疡,一连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完伤患已是大汗淋漓,常常连饭都忘了吃。

她曾想过看望缙云,与他说一声将要与延到集泷去走走,只不过是深夜终于能入睡时隐约的遐思,被埋没在繁忙里很快忘记。

她没想到的是,缙云很快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时季一已经一夜没睡,本来要换下去休息,但另一位年长的前辈先扛不住疲惫要倒下,她只好坚持下去帮着分担被落下的伤患,结果就接手到了昏迷中的缙云。

他背部受创,一条狰狞的刀口从肩侧到腰际,即便经过包扎也还有血迹渗出。伤口处理得干脆简洁,一片麻布裹着蓟药就是已尽人事,显然是战场中临时的手笔。

这具重伤的身体因失血而不复往常的温热,季一只碰了他的手臂就皱起眉头,立刻飞速为他重新处理了伤口。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发高热,很快又开始接手下一个病患,直到午时终于也撑不住,连饭也没吃就倒去休息了。

忧心地浅睡到傍晚,季一醒转,潦草地洗了把脸就爬起来去看缙云的状态。

意料之中却又绝望的事果然发生了——重伤后他从失温发起了高热,昨日冰冷的身体眼下烫得惊人。

发热是件很棘手的事情,战场下来的伤患一旦在昏迷中发热,就很难再撑过余下的日子。医部的人手和能力都还没有丰旺到能够竭力将每一位伤患都救回来的程度,这时候通常都只能寄望于伤患的意志与身体能够自行渡过难关。

但季一不可能就这样对待缙云,却也难以只关注他一人。

金疡要收受的伤患已处理了七七八八,但每日仍有繁重的换药任务。季一只能在快速处理了其他伤患的空余,再抽出些时间用冷水为缙云不停擦拭身体。

这待遇远超她所收治的其他病人,因此俞跗路过时甚至问:“你情郎?”

旋即他又补上:“是不是太年轻了。”

季一头也没抬,甚至表情也没变:“弟弟。”

他们俩大概算得上朋友吧,但远还没有到挚友的程度,爱情就更不是。但即便那样回答,恐怕也会显得欲盖弥彰,因此季一用简洁的回答略过了更多的交谈。

“哦。”好在俞跗也只是随口一问,想到那时候已经很晚,他又说,“我来吧,你去休息。”

他是个靠谱的医者,也是个靠谱的伙伴,季一没有在这件事上倔强,道了谢就把位置让给了俞跗。

昏迷中的伤患无法进食,也无法喝水吃药,如果缙云一直这样昏迷高热下去,最终也只有一个死字,季一对此心知肚明。

过了大概两日,高热才终于转低,缙云也总算醒转。

他苏醒时本能地想动弹起身,却被背后正在换药的俞跗略微按住肩膀。

“别动,否则伤口裂开你就只能等死了。”俞跗说。

闻着这股浓郁药气与近乎腐朽的腥气混合交织的味道,大概意识到眼下情况的缙云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地任由俞跗包扎。

明明已经昏迷了很久,再闭目也无法入睡,却依旧疲倦无比。呼吸之间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中都残留着发热中的抽痛,但这些与背上的刀伤相比不值一提。疼痛模糊了一切的感觉,但至少他还有感觉。

俞跗离开之后,未过多久来了另一个人。

或许是见他闭着眼睛,那人没有说话,用手指沾着陶罐中的水为他润湿严重干裂的嘴唇。动作很轻,他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指腹轻擦过他唇瓣时在颤抖。

这是女人的手。

随后她将一块布沥得半干,开始为他擦拭身体。

除却必要的治疗,缙云不习惯被人照顾,更不习惯被异性照顾。他睁开眼睛,犹不能看见身后,而手指的主人忽然道:“渴吗?”

这声音那么熟悉,熟悉到他来不及意识到什么,就已经倦怠地“嗯”了一声。

——是季一,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原来是个女孩子。

她没再问别的,替他降温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喂着他喝陶罐里草药与些许粟米煎成的热汤,他也费劲地配合。

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直到他吃完药羹,她才问:“还疼吗?”

缙云下意识地轻轻摇头,她好像了然又无声地笑了一下,扶着他重新趴好后就离开了。

直到缙云完全退烧后的第三天,疡部的事情才算清闲下来。

趁着无事的晴日,季一将缙云叫去天井下,让他躺在竹架上。他不明所以地躺下,问:“做什么?”

她简单地答:“洗头。”托着他的脑袋浸入陶盆。

陶盆里是七分热三分冷的暖水,涨流过头皮时简直说不出的舒坦。他本意是要拒绝,但头发已经湿了,也只能够继续躺着。

因干涸的血而打结的头发被水浸透后缓慢散开,她小心地搓开结团,一点一点替他梳理发尾,稍后才一点一点地揉洗起他的发根。

这轻柔的体验前所未有,缙云只是躺下不久,就有一阵困意袭来,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季一见他闭眼,啪地打在他额前:“别睡,小心又发热。”

一下就惊醒的缙云:“……”

想说那很舒服,但还是算了。

等一盆血水被洗下来,季一用手指梳拢他的头发轻轻拧干,再次用热水冲泡了一遍,最后拿麂皮布给他一点一点地擦着头发。

头发已经不再滴水,他慢慢地坐起来,任由她动作。残留着温热的潮湿在颊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恍如隔世的洁净与清爽,缙云忽然想起来,自己始终有一个问题未能问出。

“为什么离开信部?”他问。

“没什么。”季一顿也没顿,“不想呆着了。”

“那里让你不痛快?”

“不是。”她很快地否定,旋即停了片刻,“就像你从西陵回来一样,跟别人没有关系。”

他理解了。

发梢上的水汽缓缓被布面啜吸,时间亦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季一总算将他头发擦得几近全干,这才收起东西准备离开。

然而她俯身提起陶盆要走时,他突然又问:“为什么……会来医部?”

季一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莫名的问题,但转过头来看见他幽暗的目光,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他以为她是为了他才到这来的。

因而她微微笑了一下:“人总不能不吃饭吧?顺带一提,我来的可比你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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