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十六章

鲜有人或妖、甚至辟邪的平民到过这里。此处清浊交汇,灵气丰沛,很久以前,辟邪族在此通路之上建立王城,立誓世代镇守于此。它可以是一扇门,连通人魔两界;也可以是一堵墙,阻隔两界战争。

古厝回廊,因太过古老,时间长河湮灭了它的起源和历史,以至在旁族口中,它仅仅是一个幽远而神秘的名字。

曾经,大妖云无月在辟邪王玄戈的庇护下,于回廊底部隐秘空间内寄居过一段时日,静养疗伤。对于精神力强大的魇族而言,灵力充沛之域确是调养生息的宝地,然而对大多数族群来说,回廊深处,潜流莫辨,一旦深入,极有可能迷失于异域空间,再难知返。

云无月离去后,她残留的精神力渐渐消散,原本草长莺飞、茂泽丰美的白梦泽也日渐枯萎,最终消失不见。如今大部分时间,这里就像一片沉寂的深海,只有混沌的虚无弥漫其中。

北洛沉在这海底。头顶上方,回廊与悬石变得如此微小,犹如苍穹上飘浮的星斗,可望而不可即;澎湃汹涌的魔潮好似穹顶的流云——并非白色,而是污浊的紫黑——轻飘飘的,一丝丝翻涌变幻。

太远了。

他望不见他的队长,可他知道,那抹猩红就在那里。有析木在,他能够更加专心地对付眼前这头巨物;而他能帮他的,是暂时带走它,以延缓魔潮的入侵。

避开扫荡而来的寒光,北洛挽长剑于身后,收起刹那杀意。

长矛的进攻并未因此而停滞,矛头犹如一条饥饿的毒蛇,直取北洛面门。北洛侧身一闪,与此同时,太岁已然回击,狠敲在矛尖之上。

金芒与寒光交错而过,发出刺耳的擦撞声。北洛抬起左臂,一道金色裂缝瞬间出现,咬噬住那扭曲的“银蛇”。怒吼震天,直冲穹顶。任凭长矛狂抖,金焰爆燃起来,很快在虚空中焚出一个大洞。

在这深不可测的渊底,时间可短可长,可快可慢,或许只是转瞬,又或许过了许久,金灿灿的大洞突然消失了。人与魔,剑与矛,仿佛都从不曾出现过。

而在另一处未名之地,一片青灰色的云海中,一座孤岛静静伫立。四面昏沉,不辨西东。亿万年来,它一直沉睡,从未被外界打扰。

烈光撕开云团,掷响一声霹雳——这声音就像婴儿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天醒了,地也醒了,电光明灭间,云海不再平静。似突然袭来一台飓风,孤岛上空,云浪一片接着一片,剧烈翻涌。天地好似被攥于神的手心,岩石在巨力的挤压下变形、融化,冒出灰白的热气。

蓦地,又一道雷霆从天而降。枯黄的大地燃起来,在烈火之中,大地中央,一瓣异常红亮的“大嘴”缓缓地张开了双唇。

空间终于被彻底打通了。巨嘴中,火焰里,一道人影腾空而起。蓄满力量的身姿矫健优美,太岁皎如日星,直指“黑洞”——就在北洛身后,紧跟着两只黑黢黢的大眼,它们空洞如深渊,里面什么也没有,只看得到杀戮的底色。

“锵”——有什么卷起火舌,与太岁金石相击。

剑风大盛。烈焰朝四面散开,露出那根烁烁发光的古老的神兵。蛇矛吐出锋锐的“蛇信”,来回横扫。北洛旋身飞跃,连踩数块疾飞冒火的碎石。剑意磅礴,化作一条银链,以掀雷决电之势绞往那“长蛇”的七寸。

数百下交锋,难分高下。大地震颤,仿佛承接不住这两名突如其来的访客。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整座孤岛几乎被那火红的“大嘴”劈成两半,而一座巍峨的“山峦”,终于从裂缝中完全升起。

始祖魔,显出真容。

它的存在,似乎理所当然,只因那样庞大的身躯,才能承载住如此震天的怒吼;它的存在,更加匪夷所思,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因它的出现而变得不详而晦暗。

倘若你尚存一丝勇气,敢抬头端详它的样子,你会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奇诡的面容。粗糙的肌理泛着铁器般的光泽,上半部如骷髅,下半部却是凶兽的形态。两根粗长发黄的犬牙从吻部高高翘起,绛紫色的长舌在利齿间不时卷动,喷出骇人的电光。

它像人一样,两腿直立,异常粗壮的前肢紧握着那根长长的蛇矛。它又像兽一样——那真是诡异极了——在它弯隆的背部,一侧,是一只拱起的翼手,半张开的翼膜上,银斑混杂着紫芒,随着微微翕动变幻出深浅不一的光彩。

而另一侧,一棵斜斜指向天空、死亡已久的“枯木”,取代了本该长在那里的另一只翼手。成千上万条漆黑的须根从枯枝上垂落,帘幕似的,在热风中摇摆——那是断裂的肱骨,以及片片残破的翼膜,被光阴无情地剥蚀成了这般模样。

当年,玄戈定是倾注了所有力量——那一剑,将那只巨帆似的翼手从上到下生生砍掉了一大半。那并非致命的一击,却是漂亮的一击。自此以后,世间再无始祖天魔,只剩下北洛眼前这具再也无法高飞的残躯!

今日之前,自己的计划胜算几何,北洛并不确定。他不知玄戈竟将始祖魔重创至此种境地。当年那场大战的诸多细节,玄戈未向任何人详述过;参与前锋的战士也大多战死在了光明野。几乎对始祖魔一无所知的北洛在赌,赌一次引蛇出洞的机会,赌一个为胞兄报仇的可能。

如今,他亲眼看见了。心中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始终找不到它的踪迹;明白了为什么稍加引诱,这个曾经威震四方的敌人,便会迫不及待地来到自己面前。

羽翼被折,对一只始祖魔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它迫切地需要一场新的胜利——若能杀死辟邪双子王中的另一个,用那金色的光芒来点缀自己的残肢,这或许将成为它在整个魔域都能高举的一面崭新的旌旗。

云海自岛屿四面涌来,流入大地的裂缝。它们宛如青灰色的瀑布,逐渐浇熄了荒原上的烈火。

大地依旧颤动不已。这里,不过是古厝回廊底部无数空间乱流中小小一片水花,因辟邪王和始祖魔的闯入,变得极不稳定起来。

“若非剑意有所不同,我还以为——当年死在手上那个,还没死透呢!”

云雾在魔音的疾风中翻腾。在一片尚未烧透、枯黄焦黑的干草地上,北洛持剑,端然凝立。

纵然始祖魔高大得令他不得不抬头,他却只是站在那儿,平视着前方。

“玄戈没有死在你手上。”北洛冷冷道,“你记性不好,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当年,是你被玄戈所伤,率部从天鹿城落荒而逃。”

山脊似的胸腔里传来某种硬物摩擦的声响,令人寒毛直竖,“比起死了那个,这一个,倒是伶牙俐齿!不知你除了嘴上功夫,还有什么本事?天鹿城里早已出现了一条新的通路。我都到了你跟前,你竟未能察觉?”

“未察觉的是你。”北洛淡淡道,“我的力量若是真如传言那般衰弱,第一个前来挑战的,又怎么会轮得到你?堂堂始祖魔,四肢发达,脑子却小得可怜。”

说罢,北洛扬起嘴角,粲然一笑,道:“什么魔族之首,不过是他人的踏脚石罢了。”

蛇矛在地面重重一击,草石如飞流,顿时四下迸溅。云瀑也乱了。电光巨蟒般游走,然而怎么也无法靠近北洛。

“我来此,并非为了口舌之争。双子辟邪王……哼,有何稀奇?已经有了一个手下败将,而你——人界长大的小子,这一次,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聒噪至极……”北洛厌恶地皱起眉头,“我等你很久了。六十多年前,当你第一次踏入天鹿城,我与你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北洛以指轻抚剑身,竟是目色轻柔。

“你不是第一只葬身于天鹿城的始祖魔,当然,也绝不会是最后一只。”他缓缓抬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好一个不死不休!”

那张半魔半鬼的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眼洞森森地俯瞰着脚下的小人儿。

“我还记得,这把长矛是如何刺入你兄长的胸膛。辟邪的血肉比其他妖族更有韧性,你哥哥是辟邪王,自然更胜一筹。矛头刺进他肉里,在骨缝间搅动的声音,你听过吗?”始祖魔咧开嘴,舌尖电光爆闪,仿佛在大笑,“那简直就是天籁,令我回味无穷!我看你跟他没甚么区别,一样狂妄,一样愚蠢!怎么——难道你也妄想以这副’人’的模样,来对抗我?”

魔音未落,一道霹雳自矛尖疾射而出。北洛左手握拳,负于身后,右手一挽,银刃雪亮,竟在那雷霆之力下寸步不移。

始祖魔高举长矛,电光将诡谲的云海映照得亮如夏昼,同时也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大地。

它的气息中充满了狂暴与毁灭的力量。

“就算你能把我引到此处,就算你能把古厝回廊暂时封锁起来,单凭你的力量,又能坚持多久?两条通路,一道,通往天鹿城,一道,通往人界,只要杀了你,它们迟早都会被我拿下。届时,天鹿城、人界,不都是魔域的囊中之物?!”

长矛再一次被高高举起,整个空间雷电轰鸣,地坼天崩。

“我——有亘古恒长的力量,还有源源不断的增兵。辟邪,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北洛轻声,似自言自语。而后,他笑了起来。

王袍猎猎,青丝狂舞。一道狭长的伤口在那狷狂的笑容里慢慢合拢,颊上唯留一抹血迹,如飞艳的图腾。

“想知道我的答案,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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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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